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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的終結

話語的終結

看著比利時藝術家彼德.維米爾什(Pieter Vermeersch)的創作,不論以單一色彩塗繪牆壁的裝置,或掛…
看著比利時藝術家彼德.維米爾什(Pieter Vermeersch)的創作,不論以單一色彩塗繪牆壁的裝置,或掛在牆上的平面繪畫,往往令人欲言又止,只好沉默以對。這並非嘲諷,而是一種對於藝術家也總愛說自己的單色畫(Monochrome)是「話語的終結」(un point final a “l’articulation linguistique”)的贊同,以及對其坦率態度的激賞。
香港貝浩登展出比利時藝術家彼德.維米爾什個展。Pieter Vermeersch, View of the exhibition at GaleriePerrotin (Hong Kong), 2015. Photo: Joyce Yung. Courtesy GaleriePerrotin.
這一自2000年後開始的單色畫嘗試,畫面在極致概念化的手段下介乎色域繪畫與極簡主義之間;如素描般要求層次豐富的調子在其筆下,更是難能可貴地呈現了特定色彩的漸變色調。其精準程度翻轉了人們乍看為抽象畫的分類。事實上,維米爾什的創作方式乃先以相機拍攝,把捕捉到的光亮有色景象,如一片晴空,根據相片的正、負片,以分格和配色為基礎,就像個超寫實攝影師(photorealist),複製成既寫實又抽象的畫作。藝評人德.穆維(Violaine Boutet de Monvel)在為展覽的文章中寫道:「藝術家的畫室擺滿了這些純色彩的照片,全無時空指涉,最重要是色彩、原物的實體及其再現。用維米爾什自己的話來說,繪畫的根本問題是:『如何在再現之中展示顏色本質?可否既展示顏色,同時不忘再現內容,不忘意象?』」
長期以來,「反再現藝術」對「再現藝術」的排斥,以及其於藝術史、藝術理論中的辯論,使「再現」愈趨聲名狼籍。例如較為感情奔放的色域畫家羅斯科(Mark Rothko)、紐曼(Barnett Newman)等,甚至積極推動法國非形式藝術的「黑色畫家」蘇拉吉(Pierre Soulages)就曾申張:「我不要再現,我要呈現。」(I don’t represent, I present.)然而,維米爾什卻大唱反調:「我不要呈現,我要再現色彩。」縱使今日人們對「再現」不再避之唯恐不及,但有鑑於維米爾什企圖以這一大片一大片的單一色彩創作撐出「圖像『零度』」(pictorial “degree zero”)。這是一個平衡抽象與具象,超越兩極的概念。因此,重新思考維米爾什的創作內容與思想結構、面對事物的態度,成了切入其重視「再現色彩」重要性的線索。
彼德.維米爾什《無題》.油彩畫布.230×170 cm.2015。Courtesy Galerie Perrotin.
真實—抽象—觀念
生於藝術家庭的維米爾什,自小受祖父和父親的創作熱情薰陶,畫畫對他而言成了件稀鬆平常的事。「我總參考雜誌的圖片與攝影影像畫畫,漸漸地攝影在我心中占據了相當重要的角色,並且在了解攝影本質的同時愈來愈掌握了攝影能力。對我來說,我做的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利用攝影進行一種更觀念的創作。」他將拍下真實之物的攝影加以轉換,進而引發其在觀念上的反面質地,也就是抽象。好比今夏於香港貝浩登畫廊展出的新一批創作中,兩幅並置且同為《無題》的大型畫作為入廳迎賓之作,內容全按藝術家拍攝的天空照片繪製,但影像卻上下倒轉,令人想說些什麼卻噤然失聲。一如維米爾什追求「一個平衡抽象與具象,超越兩極的概念」,畫作純潔空靈的漸變色彩經臨摹而成,使得抽象的平面背後有著真實為依據。德.穆維表示:「類似負片般,原本淺色的地方,經轉換色調後,虛變為實,就如揭示了另一面真實。」同時,這無足輕重的狀態恰恰呼應了觀者站在畫前的感受,以及貼合了這沒頭沒尾讓人迷失的色彩空間。
是的,正在此時,你意識到了二維之外的三度空間。
彼德.維米爾什《無題》.油彩畫布.76×56 cm.2015。Courtesy Galerie Perrotin.
再現色彩
維米爾什的創作並非單純從大自然獲取靈感,也絕非以組織或調控視覺現象來製造這像謎一般的感覺經驗。而是嚴謹地經營色彩,再以令人詫異的突破之舉帶出人為效果。換言之,色彩之於維米爾什是相當關鍵的,且基於現實世界客觀色彩的捕捉,配合極簡與色域繪畫的形式,使極簡與色域繪畫在體現純粹形式與思維的同時,也與外在現實世界產生了緊密的關聯。前述《無題》即衍自太陽移動照片。但被翻轉了。「我不在意具體的是日出或日落而拍攝的,而是顛倒之後很抽象的事物。這組作品是一種具象跟抽象的平衡。藉翻轉的手法與概念,重要的是『再現』。也就是透過這樣的方式『透露』了什麼。我喜歡用太陽,因為它的光影變化可以延伸出其它意義。」他說。
突破之舉,還出現在另一系列在美麗畫面上故意刮走一格格顏色的作品。藝術家在畫面中央利用刮刀或間尺(差別於原畫面用畫筆完成)留下痕跡的表現,為原本客觀精確的創作引入了一點主體性。鑽研單色美學多年的維米爾什坦承,過去創作上光亮並遊走於可見與不可見的冷靜特質,雖然始終維持著所追求的再現與理想世界的平衡,但有感於那過分完美的漸變色彩是以虛空繪出虛空,是零度空間般的時間,未能滿足他對存在的深刻反思。於是,透過這次繪製負影像的行為,除了更強化其作品特有的抽離氣質,以及增添不確定感外,他透露也想多一點自身的存在感。
2013年在巴黎貝浩登展出其個展時,維米爾什以一堵藍牆的空房示人,目光不自覺地受強烈的色彩吸引,走上前,直到牆壁左方的一面鏡子,方然驚見自身軀體,造成以虛空的邊緣令人意識自身存在的效果。然而,2015年在香港的展場,雖不見那反射作用的鏡子,但這個高居中國農業銀行大廈17樓可眺望維多利亞港海天一色的空間,以及遍及展廳、出自藝術家直覺反應所漆繪的牆壁,配合著攝自光陰變化景致的《無題》系列作品,看不見的太陽在畫之外,光卻落入所有畫之中,甚至流瀉在你我走逛的空間之中。於是,這剛被意識到的空間,就在抽象與再現、客觀與主觀之間的來回拉扯過程裡消失了。
謎般色彩引動著人的腳步與視線所形成的路徑,宛如意識自我存在卻說不出口的詩篇,也像畫作上增添的刮痕。
陳芳玲( 64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