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藝術園區—臺北市立美術館擴建統包工程」（簡稱「北美館擴建統包工程」）第一次公開招標於本月12日截止，最終僅有兩組團隊投標。依法因未達三家，臺北市政府（簡稱「北市府」）已於18日辦理第二次公開招標，並將於本月26日截止。中華民國全國建築師公會（簡稱「全建會」）昨（20）召開記者會，從本次「北美館擴建統包工程」流標警訊，批評政府部門近年以犧牲建築文化為代價濫用「統包」，疾呼「停止統包、尊重設計」；臺北市議員徐立信、立法委員吳思瑤亦響應、表達「反對統包」立場。後者批評柯文哲市長為政治目的一味蠻幹到底，將釀成工程鬧劇與悲劇；臺北市立美術館（簡稱「北美館」）今（21）則發布北市府聯合說明，回應本標案未特別限制建築師事務所投標資格，並採「最有利標決標」，將透過多目標評選考量統包團隊，兼顧設計能力與執行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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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大興土木下的流標警訊
全建會指出，全國許多關心本案的建築師，原本都懷抱理想與熱情意欲參與，為何最終卻只剩下兩家投標，箇中原因引起建築界廣泛討論。尤其，工程主辦單位「臺北市政府工務局」與北美館所屬機關「臺北市政府文化局」於流標當日即對外表示，第二次招標「只要有一家參與就合法」，並於流標後6日（18）即重新公告第二次招標，甚至僅提供法定最低期限8天的等標期，全建會質疑這麼重要的案子，為何如此草率與急就章？
全建會理事長劉國隆分析，過往公私部門間，通常有相互配合的機制，共同維繫建築工程此一基礎建設的火車頭：當市場熄火時，公共工程即會挹注、振興經濟；反之，當市場過熱時，公部門亦會減量、分散壓力。惟，近年因政府推動前瞻基礎建設計畫，加上台商回流，全國公私部門皆可謂大舉建設；又，大環境受疫情影響，建材生產緩慢，且戰事致原物料飆漲，更使得人力吃緊與營運成本增加。在如是超載的情況下，劉國隆呼籲公部門亟擔負起宏觀調控的責任，對整體施工、承作與營造量能有所估算，而非只是一味地以統包形式解決需求。尤其，公共工程預算通常在三、五年前即已編列，目前工程卻常面臨缺工、缺料、缺機具等實質問題，預算常不符實際。他建請公共工程委員會以及各縣市政府，每年度應對所有工程的總量與預算進行總審查，避免不合時宜的標案規模或預算勞民傷財、延宕整體進度。
什麼是「統包」？
建築師呂欽文接著在會中為大家說明，相較於傳統工程採購流程有三個層級：「業主起造」、「建築師設計／監造」、「營造廠按設計圖施工」，統包工程則將後兩者合而為一，亦即在標案中將「建築師」與「營造廠」捆綁在一起，結果卻常因資本在其中扮演關鍵性的角色，而使得後者的權力位階遠大過前者。比如，統包工程的投標，通常必須支付5％的押標金，這多半非建築師事務所所能負擔，於是建築師必須被動地仰賴足夠財力的營造廠搭配合作。如此一來，等於是營造廠其視為主標，限縮了建築師的專業角色與投標意願。且在這樣不對等的權力關係下，建築師在設計過程中，更需要配合考量營造廠施工的成本與利益，而常可能做出相應的創意妥協；呂欽文也指出，統包工程雖看似統合了兩個環節，實際上卻需要由「營造管理顧問公司」（Professional Construction Management，簡稱「PCM」）對工程需求與規格，再行專案管理，而未必能真正達到省時與控制預算的理想。
呂欽文也舉出國內數個非統包的成功案例，包括桃園市立圖書館、新竹市圖書館新總館暨停車場興建工程、高雄市立圖書館總館新建工程、臺灣高等法院及臺灣臺北地方法院遷建華山司法園區新建工程等。無論預算高低，這些標案皆有多家建築師團隊投標、競爭激烈，就算遴選有勝有負，至少維持了機制的公平性；反觀臺北市兩個指標性統包工程：北美館擴建統包工程近44億的預算，縱使遠高過前述三個圖書館案例，卻乏人問津、湊不齊三家投標。「臺北市音樂與圖書中心新建工程」編列高達77億經費，更歷經四次流標收場，最後亦放棄統包，改以「徵選建築師方式」應對。
公共工程的「三腳督」平衡？
劉國隆形容，現今的統包工程就像是將李子與蘋果捆綁在一起，硬性規定缺一不可才能投標，彷彿質疑建築師沒有PCM，就沒有專業。他呼籲公共工程不應該為了追逐時效與進度，棄守「建築師」、「PCM」與「營造廠」的「三腳督」平衡關係，混為一談、權責不分，而應回歸各自專業領域，讓設計監造獨立成標，交回建築師負責，方能盡可能遴選出最優質的產品，為城市美學進行把關。
建築師阮慶岳則接力闡述傳統工程採購中另一個重要的「三腳平衡槓桿」，即由「政府政策」、「建築師專業」與「營造廠資金」所共構而成。他強調，相較於政府握有主導政治決策的政治權利，營造廠握有資本權力，建築師其實是沒有實質權力的。倘若制度無法對其進行保障，建築師的設計專業即可能在此一權利力關係中被排除，而產生劣幣逐良幣的現象。亦即，只有願意配合政策與資本之於時效與利益考量的建築師，方能獲得標案生存。他警告，統包工程不但是對文化創意的顛倒，更會造成台灣整體建築文化的潰敗。
檢討「北美館擴建統包工程」的急迫性？
建築師邱文傑澄清，記者會是對事不對人，也理解公務員投身其中、難以踩剎車的艱辛。而除了攸關前述現實條件、制度設計與建築文化等整體檢討，回到「北美館擴建統包工程」一案，其急迫性更在於如何讓建築界的聲音，真正傳達到決策者柯文哲市長的耳中，在8天等標期內翻轉此一僵局。邱文傑疾呼，倘若執政者能放下今年底務必發包的執念，制度的轉圜並沒有想像的艱難，不應該被「歷史的偶然」所造就的統包工程制度綁架，使其成為「歷史的必然」。而若能重新改以設計案發包取代統包，他也相信建築師百家爭鳴、華山論劍的盛況，對於北市府、建築業界以及北美館皆會是加分。
建築設計師簡學義則總結道，「在此一特殊的營建市場狀態下，乏人問津的政府統包招標案，如同形成一個全國廣大建築師專業能量挹注政府公共工程與文化建設的『窄門』。」如前所述，大環境趨勢加上營造物價的高峰，簡學義補充道，即使營造廠有意願，可能都沒有能力投入公部門大型標案，更遑論建築師的軟實力、設計力——若沒有營造廠相搭配，亦無法參與其中。尤其，如北美館擴建案這般作為城市標的的文化建築，不單單只是一般的土木工程，倘若因統包工程的重重條件限制，迫使建築師難以為首都美術館提出理想願景，簡學義提醒「這是一個集體專業能量的浪費，也是國家的重大損失。」
與會的臺北市議員徐立信最後也從市政觀點質疑，北市府面對此一重要的文化里程碑，應該提出選擇統包工程的具體原因說服市民，而非為了趕快發包、完工而草率決定；劉國隆也重申，綜觀各國指標性建築物，從設計、施工到落成，都關乎城市一步步的行銷推廣，呼籲北市府應重新檢討統包工程的適用性，莫成為城市美學與行銷的不良示範。
立法委員吳思瑤在記者會後，也發文支持文化專業、「反對北美館擴建案以統包案進行招標」，並表明拒絕讓政治宰制文化的未來。她尤其論及美術館與博物館本身工程的複雜度，以及為適應當代藝術發展的空間機能的要求，使其擴建工程「絕不該以速度導向，以『重營建、輕設計』的思維來作為招標的核心。」她也重申，本案「如全案預算不足、工期過短，以及停車場量體太大（高達總量體38%）、覆土式建築位於基隆河畔、易生漏水問題而危及珍貴藝術品，以及採地下建築導致通風採光不佳等不利因素，都還待釐清調整。」因此，她「反對任何首長以『任內動工』的政治目的、 以任期來綁架合理的工程招標作業期程以及營建工期。」
北市府回應
根據《聯合報》報導，臺北市政府工務局新建工程處（簡稱「北市府新工處」）解釋道，「統包結合設計與施工解決很多介接問題，包括第一果菜市場和南門市場都有順利施工，反而傳統標因為設計和施工分開沒有廠商投標。」
北美館今（21）則發布北市府聯合說明，回應：
「北美館擴建統包工程」期望達到整合設計與施工，減少分包界面，節省工期之目標，採用了統包方式招商，並採最有利標決標，透過多目標評選考量統包團隊過去履約實績、專業組織能力、綜合設計能力、主要材料、設備選用計畫執行與管理能力、價格組成之完整性及合理性等因素，來評選出最優之設計與施工團隊，提升計畫執行品質。
本標案作業過程皆按「統包實施辦法」及「統包作業須知」辦理，且本標案雖為巨額採購，並未特別限制建築師事務所之實績或財力等投標資格，給予建築師自由參與之機會與權益。本案評選委員會包含美術與藝術界、建築界、營建、機電、景觀等各領域專業委員，且於評選須知內評分比重較大之評選項目如下：「綜合設計能力」項目配分25分、「計畫執行與管理能力」項目配分20分、「價格組成之完整性與合理性」項目配分20分，顯見本案除重視預算與工程進度，統包團隊之設計能力所佔配分比重更大。
本招標案於111年1月25日上網公告，等標期75天，於111年4月12日截止投標已有廠商投標，惟未達法定家數流標，爰依照「臺北市政府加速工程採購流標廢標後續處理原則」檢討，續辦第二次招標，並按照採購法第48條及招標期限標準，訂定8天之等標期，並於111年4月18日上網重新招標，預訂111年4月26日開標。
童詠瑋( 52篇 )藝評人、獨立編輯。關注橫跨視覺、表演、影像與數位藝術等領域。曾任《典藏ARTouch》編輯、絕對空間展場經理，參與《Fa電影欣賞》、《藝術觀點ACT》執行編輯，書寫另也散見於《典藏．今藝術》、《臺灣數位藝術網》、《放映週報》等平台。紀錄片研究論文曾獲世安美學論文獎。現主要研究旨趣為影像理論、左翼文藝、媒介研究、媒體行動主義等。E-mail: tungyungwei@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