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藝策展在橫山：「書法有感──數位時代的書藝策展」工作坊側記

自上世紀末以來，藝術策展在全球急速發展，台灣也未自外於這波趨勢。正式進入資訊時代之後，大眾傳媒、圖文傳播的技術、載體與通路，隨著數位化科技大躍進，人類社會一再經歷翻天覆地的革命。桃園市立美術館舉辦「書法有感──數位時代的書藝策展」工作坊，擔任客座策劃人的謝佩霓認為，「數位時代傳播的通路推波助瀾之下，即使被視為國粹、獨步於世的人文藝術傳統如書法，也必須與時俱進，才不至於掩抑於沙灘般的淺碟流行浪潮之下，痛失延續先人典範、並繼續豐富人類未來的機緣。」書法是華文世界參與人類紀不可磨滅的貢獻之一，因此推動書法藝術在當代的發展，時下華人責無旁貸。

書法作為東亞文化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不僅透過文字書寫，與文學、美學和哲學緊密連結，也體現在常民的傳統書藝活動中。即使如此，書法在今日仍然面臨跨文化和跨世代的雙重挑戰，不僅非漢字文化難以理解書法藝術的精隨，甚至東亞的新世代也因為數位鍵盤逐漸取代手寫文字，以至於疏離漢字，從而對書法「無感」。

2021年初秋，桃美館舉辦連續三周末，為期六天的「橫山書法藝術館書藝策展工作坊」。橫山書法藝術館為國內官方第一座以書法藝術為主題的美術館，去年開辦「書藝策展工作坊」，以「書寫超越，當代翻轉」為主題，追尋書藝策展的新契機，力圖超越當前書法藝術發展的挑戰。今年桃美館再探策展專業的根本，以「書法有感──數位時代的書藝策展」為題，邀請文化內容策進院董事謝佩霓擔任策劃人，規劃系列講座及密集的提案討論，號召對策展有興趣的人士，從作品本身的策展想像開始，討論如何運用研究來借力使力，並反思過去台灣策展發展的變化，同時理解策展實務的操作手法，分析當前的最新趨勢，甚至跨越書藝展演的想像邊界，企圖在數位時代激盪書藝策展新火花，讓書藝再次「有感」，也希望能藉此培育新世代的書藝策展人才。

工作坊首日，國立故宮博物院何傳馨前副院長，便以「大觀：北宋書畫特展」、「晉唐法書名蹟展」、「文藝紹興－南宋藝術與文化特展」等台北故宮的重量級大展為例，從展覽主軸的企劃開始，逐步分析策展人如何從作品本身的展示規劃出發，建構兼具學術價值、藝術推廣，以及話題性的展覽，並藉著精彩的展覽主題企劃，與跨國美術館合作借展，提高展覽的國際知名度。何創時書法基金會董事長何國慶，則從私人機構的藝文推廣出發，聚焦基金會「以人為本」的典藏思考，說明基金會透過私人典藏的深入研究，來規劃具有故事性、能夠吸引參觀者的展覽主題，並用多樣化的展示平台，提供大眾不同於博物館展覽的既定印象。雖然何傳馨與何國慶分屬不同的公私機構，策展取向也有所差異，但兩位講者均強調「展覽作品」本身的重要性，策展必須圍繞著展品作為核心，不斷叩問作品如何透過展示，來與參觀群眾進行有意義的對話，這才是藝術展覽號召觀眾的最終目標。

一檔具有影響力的藝術展覽，必須要有當代人文的關懷，以及堅實的研究加以支持。工作坊客座策劃人、資深策展人謝佩霓帶領工作坊學員從策展人的使命出發，說明策展專業的核心價值與工作原則，並以外國策畫流亡者生命書寫的展覽為案例，強調書藝策展必須直面當代世界，同時在策展中關注弱勢族群。台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所長盧慧紋則以自身在大學校園中的策展為例，示範即使在沒有名品真跡的加持之下，仍然能用紮實的研究基礎，策畫出精緻、精彩、讓人驚豔的書法展覽。華梵大學藝術設計學院院長黃智陽另用多元的展覽實例，探討如何運用書法藝術的形式特質翻轉現代的展演空間，賦予書藝展覽新的面貌。

工作坊第一週藉由探討書藝策展的核心作為基礎，第二週則在這個基礎上思考和發想策展實務的操作。在新科技持續競逐人類眼球的後疫情時代，全球策展界均在掙扎摸索疫情限制級科技運用的策展可能。工作坊特別邀請文策院院長李明哲，闡述書藝策展能如何透過科技突圍。李明哲藉由國內外不同的實際案例指出，策展的科技運用絕不僅止於單純的技術操作的層次，還更需要從受眾作為使用者的角度出發，思考怎樣讓策展內容透過科技來親近不同的人群和世代，甚至透過對策展科技的新想像，開創社會對展覽體驗的新需求。李明哲同時提醒，科技應該在展覽體驗中「隱形」，讓受眾幾乎感受不到科技的存在，卻能因為科技的無縫接軌，而被展覽內容感動。

高雄市立美術館教育研究專員洪金禪，則以高雄市立兒童美術館的實際案例，分享策展人能夠如何與藝術家合作，創作出多樣、活潑的字體樣貌，同時結合參展觀眾的手作互動，營造兒童和陪同的家長、長輩和照顧者都能享受的展覽體驗，甚至在現場共同的書寫活動中，增進彼此的關係。篆刻藝術家柏巧玲更藉此闡述書藝策展須從展覽的受眾出發，即使是傳統漢字的傳統，也能用新的題材創作，來引起當代受眾的共鳴，讓書寫文字形象要表達的內涵能夠確實傳達給參觀者。

策展在實務操作上，永遠是一段跟時間賽跑的過程，因此策展的籌備規劃往往是展覽成敗的關鍵。建築師黃宜清在講座中，特別示範如何規劃一檔在40小時之內就必須佈展完成的大型特展，也讓學員體會在極度壓縮的時間中成功佈展的挑戰。而在佈展的過程中，展品的物流扮演著重要角色，翔輝運通總經理黃澤民便從專業藝術物流的從業者出發，不僅說明藝術品運輸物流、存放需要的專業技術以及行政程序，更進一步闡述藝術物流如何銜接各種策展參與者的觸角，乃至於成為帶動藝術行銷的平台。

此外，策展絕非僅止於展覽現場的規劃與布置，出版是行銷、甚至延續展覽效應的重要手段。和策展規劃類似，出版同樣也面臨數位科技的挑戰。資深出版人、大塊文化董事長郝明義特別重新回歸人類閱讀行為的本質，分析「觀展」與「閱讀」體驗的共通性，參照兩者在數位科技之下發展和想像的可能。郝明義特別指出跨平台閱讀的重要，若要真正善用網路獲取正確的知識，就必須具備紙本閱讀的能力，反之亦然。他也力倡紙本書應發揮其不可取代的魅力，當青年世代都因教科書而對紙本書好感盡失時，紙本出版應該提升書本的藝術設計，吸引並改善讀者的閱讀體驗。

除了專業策展人，藝術創作者也努力運用創作來開拓策展的新面貌。作家許悔之在講座中說明從文字創作跨界到書寫藝術的創作經驗，並特別關注作品的裝幀美學，藉此增強文字內涵的精緻雅趣，另一方面也從與南管王心心的合作案例中，探詢書法、音樂在舞台上交流激盪的可能。滅劇場總監胡嘉則特別強調書藝創作應不設框限，他運用對身處空間的感動，藉著全身的收放律動來操演筆墨，表現以生命投入書法藝術形式開拓的可能，並投身從台灣土地出發的書藝創作，同時追求在國際引發跨文化的共鳴。藝術家陳世憲則回歸藝術創作的原初動機，直接將書寫現場設立在人群和自然之中，融合當地的情境，將當下的體驗和感動化為作品，同時呈現書藝創作的「動」與「靜」，藉此與不同文化的社群對話。

謝佩霓表示，策展確實就是要讓人有感，但絕不能只停留在觸發感動，還需透過展覽因勢利導、付諸行動，完整傳達美感經驗，進一步促進源源不斷的良性循環。因此策展須講究理念、技術、態度與理想等面向，既無法不學而能，也不可能單兵作戰，而更像「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普世精神，為藝術文明推動一場場的柔性革命。

在多樣且豐富的講座內容刺激下，參加學員在分組討論中廣泛地思辨，小組導師在學員討論與發表之中也提供直切的建議和回饋，而學員多樣的專業背景，有書法家、設計師、書店店長、博物館員、藝廊工作者、對書法藝術及策展有興趣的學生等，也各自激盪出不同的策展思考，並針對書法的節奏律動、書藝在桃園的歷史、觀看書法的感受、作品呈現的方式、書寫的社會議題以及在地人文的發展等發想策展主題。

這次「書法有感」策展工作坊，乃是桃園針對策展的幕前幕後通盤了解，特別專注於案例分析與實務操作。好的展覽需要觀前顧後，因此展覽始終是團隊合作的工作集成，絕不是策展人的個人秀。藉此逐步培養互動默契，正是這次設計的重點，只可惜疫情一時不允許，但也提供我們摸索團隊合作新方式的契機。因此，為期三個周末的工作坊，前兩周以線上視訊方式進行，第三周才和學員實際面對面進行討論。

本次工作坊特別規劃小組導師制，導師群有桃園市立美術館館長劉俊蘭、客座策劃人謝佩霓，還邀請國立臺南大學國語文學系副教授莊千慧、滅劇場藝術總監胡嘉、臺南應用科技大學兼任助理教授級專業技術人員劉邦隱、臺灣女書法家學會理事段亭安擔任小組導師。導師們除了線上參與視訊課程，也在工作坊最後一周帶領小組討論，更在小組提案發表後給予回饋意見，希望能幫助學員們反思所學所想，進一步完善策展提案。

後疫情的數位時代，書法如何從「有感」出發？這次工作坊從書藝策展的核心與實務操作著手，藉由專題講師實例分享和討論，期待將來策展能讓書法藝術更加親近。桃園市立美術館希望經由橫山書法藝術館書藝策展工作坊的舉辦，將實驗變成實踐，將感觸化為感動，使書藝的策展實踐和探討更為普遍與多元。讓我們且從書藝策展工作坊開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