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漆 入門指南

為了瞭解漆器這門工藝在市場上的來龍去脈，以及收藏和經營時可能面臨的種種狀況，本刊一行人在秋高氣爽的午後來到居意古美術，向負責人張富荃討教一番。身為聚英雅集一員的張富荃是華人圈內對於漆器著墨甚深的少數幾位藝術經紀人之一，相當早便進入此一領域，尤其致力於宋元明雕漆作品的收藏與研究。

每個人都有自己與藝術品相遇的故事。樓上清雅的工作室裡，伴著窗外一大片綠意與裊裊茶香，張富荃熱烈地談起早年是如何陷入漆器這塊領域：「可以說是一種古董商的敏感度和嗅覺吧。漆器這麼美，製作起來花費極長的時間，和其他項目比起來數量少而難得，卻沒有被好好當作一個項目做收藏。而且若研究明代工藝美術，漆器是代表性的項目，哪會是現在這個位置呢？考慮了項目、預算各方面，還能買到這麼美的藝術品，於是就投入了。古董商會去研究一個類別項目，一方面是喜歡，同時也要力所能及，對從業來講也不能買了然後就不能動彈了，所以我那時就選擇將象牙、犀角、竹雕、黃花梨、紫檀、漆器、銅爐列為主要項目。我並不是只做漆器，不然收藏的量就會更大，但就是很喜歡這個類別。開始購藏漆器是在2003、2004年左右，台灣當時還很少人接觸這塊領域，剛開始的時候聽說日本很多好的漆器，就請一些跑日本的朋友幫忙關注、探路，結果發現不少好作品，我就從日本安安靜靜地收漆器，收了大約兩年左右。漆器的好處就是假的作品比較少一些，當然現在還是有假的，只不過在我們剛開始接觸漆器的時候市場還沒那麼熱，假的作品還沒怎麼出來。今日假如哪些項目的市場上來了，譬如銅爐，就會出現做得非常精美的偽品。但那時候漆器在市場上也不是熱度很高的東西，假的文物不是很多，多認真研究資料和訪查，基本上是可以掌握的。」

「那時候經營市場還是比較集中在歐美、中國大陸，對我來講在日本市場比較有一些語言等方面的困難，所以同時也前往歐美尋找漆器。」說到早期在歐美尋訪的過程，張富荃分享了一段激勵他更加積極購藏漆器的小故事：「印象很深的是，當時我一位朋友傳來了15件左右的雕漆作品資料，一看都是很棒的宋元明的東西且相當具有代表性。他想收一整批作品裡的瓷器，知道我想收漆器，於是就分著一起買。但是對方說我們排在第二順位。歐美人士是這樣子的，他一旦答應對方說要給幾天做決定就不會食言，另外一位也想要來談就必須等這個日期到了、並且第一個客戶亦確定放棄了才輪得到，就算想多貼錢也是不行的。原來的第一順位是一家基金會，後來又聽說他們帶著博物館的專家去看這批東西，最後被買下，並捐贈到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換言之我們等於是和大都會博物館搶東西搶輸了，這就加深了我繼續收藏漆器的衝動；後來陸續從英國倫敦和法國找到來源，收到了不少好作品。」

被問及歐美和日本的市場情況，張富荃認為漆器並沒有成為歐美市場很重要的一個項目：「印象中當時並沒有歐美業者強調對這一個項目的經營，也表示至少在十年前漆器並不太熱門，不被視為一個普及性的收藏項目，大多是偶爾某一業者擺幾件、有人買幾件，如此而已。是後來因為業者慢慢經營推廣，大家才開始對漆器有所了解。我認為歐美藏家收藏的東西也是從日本買過去的比較多，當然也有可能是從中國買的，但感覺起來多是從日本來的。日本除了釋出很多精美的漆器，也有一些代表人物如李經澤。我記得那時候他經常來台北，專門到台北故宮和鴻禧美術館看漆器，也來我這裡看過兩次。」

話鋒回到兩岸三地的市場上，張富荃表示，雖然漆器不是一個新興項目，但十幾年前在市場上是被忽略的：「在那時候一般都把漆器作為宮廷藝術的一個拍賣品項，而宮廷藝術的特點就是非常昂貴，2001年香港佳士得拍出那件1287.87萬港元的明永樂〈剔紅牡丹花卉大圓盒〉也是如此，這個價格不是歸為漆器品項本身的結果，而是宮廷藝術。所以那時候是把漆器看得很高，但門檻也就很高，也就是在告訴藏家漆器等於宮廷藝術。」

「漆器目前在市場仍然不是一個很熱門的項目，不過這樣對於有心收藏者來說是一件好事情。現在時機點還沒到、或者說大家還不了解，才有機會去收到東西。其實漆器曾經有一度要攀上高峰，油門已經踩到某種程度，但是當時面臨到一個問題讓很多收藏家退縮：就是市場開始傳出漆器在北方會變形的說法。收藏家對藝術品的維護保養非常關注，一聽之下會想：我漆器買了放櫃子裡面，半年一年沒拿出來就變一個樣，那還得了。這個說法口耳相傳之下就讓許多收藏家為之卻步。只要一談漆器，就說這個會變形，不好。事實上這是誤解，並非所有的漆器都會變形，有一些特定的作品才會產生這種問題，時常是工藝不夠純熟所導致，而且在比例上來說偏少。總之，要說明代工藝哪一項是被埋沒，或潛質沒有發揮還有很大爆發力的，就是漆器了。」

張富荃對此可說不無惋惜，他認為漆器本身體現了幾點價值：首先它的工藝技法難度很高，若以明朝而言可說是代表工藝；另一方面漆器也彰顯了部分的文人美學，以雕漆器的山水人物故事、花卉兩類裝飾技法而言，山水人物故事的稿本顯現文人品味的影響；再者漆器作品的傳世背景往往也很有意思。

一聊到鑑賞美學，張富荃的眼睛就發亮了：「講到漆器的山水人物故事主題，只要有關山水人物，畫面都是非常棒的，多是來自宮廷的精美稿本；亭台樓閣就都很官氣，竹雕還會取自很多民間的題材，但漆器就比較沒有。花卉則脫離不了富貴主題，如牡丹、石榴、菊花等都有吉祥寓意，梅蘭竹菊的表現方式也和竹雕不太相同。要說哪些比較好，我個人覺得人物故事是宋元、花卉是明代永樂以後、龍紋也是永宣以後。市場價格反映了大家喜好的差別，我喜歡花卉，尤其明早期素地的那種，但一般會覺得花卉比不上人物故事和山水，雕刻技術上也看似比較簡單；還要看刀工，牡丹刻得好也是有好價錢，人物刻不好價格自然也就不行。像剔犀的價格差別也在這裡，它都是幾何圖紋，所以大家買得少。日本人非常愛剔犀和素漆，那是他們的美學與偏好，但比較難被大部分華人收藏家接受，對我來講也還是會覺得雕漆的比較美，剔犀會買一點，但標準就會比較嚴苛，要買特別一點的；若有雕漆的我會選擇它，而不買素漆、剔犀。」

「宋元明漆器讓我著迷的地方，除了雕刻工藝，還有打磨的功夫。雕刻完以後還要做修飾，可能磨上上百次。從另外一個層面來理解，打磨就像是另一把刀，刻的利刀和磨的鈍刀都能夠運用自如。到了清代乾隆以後，比較少去表現磨工這一塊，或許可以說因為他們要求雕刻精細，所以磨工這一部分就慢慢失傳了。」 既然談鑑賞，免不了得關注款銘的問題。「就像竹雕，漆器也多無款，有款的一般也知道很多是添款或改款。另外，像名家款識如張成、楊茂，現在價格也是被埋沒的，只比無款的貴一些，正確來說有名家款的價格應該要差到一倍以上，三倍才比較正確，這是在已經有學術認定且有標準的狀況，但現在沒有標準，價格只比無款的好一點點。」至於當時會不會有仿品或後加張成、楊茂仿款的問題？又要如何區別？「其實漆器比竹雕容易些，先看這件作品本身夠不夠名家的水準和氛圍。為什麼有些漆器保存得好、有些保存得不好，很多是因為當時堆漆這道功夫就做得不好，再去雕刻，後來就會裂得厲害。所以很多宋元的作品，年代比較早，技術上還不及永樂宣德那麼好，永宣在開裂方面的比例就少很多。而其中楊茂、張成的又都不太會裂，因為這些名家從一開始的堆漆到雕刻、打磨都非常講究且技術純熟，流傳到一定的時間以後認定就出來了。當然不是說不裂的就是張成、楊茂，而是普遍來說他們的作品保存狀況會比較好。」

漆器保存和開裂的問題，一直是許多藏家的隱憂，甚至讓人不敢放心入手，也有人認為這是漆器熱不起來的原因。然而，張富荃認為其實不需太過擔憂，「想想當時的時空和環境吧。當時也沒有24小時恆溫恆濕，過去針對這些東西的存放其實也沒有過分講究。這些東西可以保存下來，它們的保存方法不會差異太大。只要環境變化沒有太過劇烈，單純的擺放其實不會造成什麼太大問題。當然不能誇張到放在非常潮濕的地方讓它發霉，或曝曬在陽光下；又或者沒事放窗邊，開暖氣也不收到櫃子裡去，那樣做自然容易出問題。像竹雕也是一樣的道理。中國北方雖然乾燥，也不至於讓漆器一放著就變形，冬天有暖氣的時候就保護它，盡量別處於這種水氣一直被抽乾的狀態中。」

「比較會變化的是宋代的素漆。因為胎體很薄，又是木胎，變化會比較大，如果是金屬胎就比較不會受到影響。雕漆因為木胎外有很厚的漆層做保護，不太會變形。我曾經有一個宋代素漆盤拿去了北京後出現裂紋，這是因為它的漆特別薄，且平時是包起來收藏，但因為拿去北京拍賣時放在外面，接觸到暖氣和投射燈，環境溫濕度變化太劇烈。不同的漆器工藝，像是雕填、描金、雕漆等，從原先收藏的地方要轉換到很不同的環境時的確要考慮。像家具難免暴露在外邊無從收藏，通常來講裂的程度就會很大；所以關於漆家具的保存確實困難，但這和一般漆器是不同的。漆器的開裂問題有一點被放大了，很多人在講漆器易裂，是在講漆家具，還有素漆器那類比較容易開裂；另外，搞不好有些是新仿的，新仿的東西反而比較容易裂。」

至於對新手藏家的藏漆建議，張富荃指出，在年代選擇上可以分成宋元明與清代兩類。清代方面建議以宮廷藝術為主，最好選擇有款識者，未來比較有增值空間；宋元明則可依喜好決定收藏品項，如雕漆、剔犀等類，不過張富荃個人還是比較推薦雕漆，認為它是多重藝術的結合，同時對新進藏家來說，它的美學也比較易懂、易受感動，進而深入學習；再加上市場主流也是這一塊。另一方面，也要決定自己投入的力道，由於漆器基本上是愈大愈貴，一開始就買大盤、大盒比較吃力，可從小件入手，例如香道具的香盒、香盤；尤其現在香道、茶道風行，可選擇小而精的香盒作為入門的品項，一樣能體現不亞於大件作品特有的漆藝美感與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