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國鑫原住民舞蹈實驗劇場

文／陳俞廷　圖／莊國鑫提供　出處／《原視界IPCF雙月刊17期》

國際知名的愛丁堡藝穗節邁入第70年，今年臺灣團隊競爭依舊激烈，共計42個專業團隊透過文化部提出申請，創團12年的「莊國鑫原住民舞蹈實驗劇場」脫穎而出，成為代表臺灣參展的5個團隊之一，並且為唯一原住民團隊，前進愛丁堡藝穗節。莊國鑫以超越語言、跨越文化的舞姿，牽扯觀眾心裡的背鄉離愁，以及幽微細緻的生命經驗。

莊國鑫，來自花蓮縣光復鄉太巴塱部落的阿美族人，從國立花蓮師範學院（現為國立花蓮教育大學）畢業後，便選擇回到位於自己家鄉的太巴塱國民小學任教。「那可是全臺灣第一所以原住民部落為名的學校喔！」莊國鑫語氣中充滿認同與驕傲，但他也曾經因為自卑而不願意揭示自己的原住民身分，直到執起教鞭後才有了轉變。

原本莊國鑫對於舞蹈並不熟稔，但因為本身原住民的身分被指派在學校負責原住民族傳統歌舞教學。過程中，他也曾經將傳統打罵責罰的教育方式帶入實際教學現場，但他很快地發現如此雖能快速見效，卻無助於文化傳承，如此一來，歌謠舞蹈可能流於形式而失去意義，甚至讓小朋友們距離自己所屬的原住民族傳統文化愈來愈遠，作為教學者，他選擇肩負起更大的責任。

莊國鑫在教與學之間不斷嘗試，有著許多自我激盪與反省思考。迄今他任職於花蓮北埔國小，舞蹈校隊裡多是家庭經濟狀況不佳，但熱愛跳舞的小朋友，莊國鑫捨棄過去傳統威權教學方式，希望引導小朋友喜歡源自於己身文化的歌謠舞蹈，誘發其思考自我與族群間的連結。

原住民族傳統舞蹈與文化教育的薄弱，令莊國鑫強烈感知到原住民族在不同殖民背景根基下的弱勢處境。有鑑於此，他持續進修加強自己的根基，探究原住民族舞蹈更深層的意涵，陸續就讀國立臺灣體育大學體育研究所舞蹈教育組、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舞蹈研究所博士班，學習舞蹈技藝並累積學術能量，並將觀察與學習所得帶入教學現場實踐。

隨著舞蹈校隊的孩子們陸續畢業，莊國鑫開始思考，成立舞團，是否可以讓想繼續學習舞蹈卻沒有資源的孩子能有跳舞的場域，甚至站上更大舞台發光發熱的機會？於是他在94年創立「莊國鑫原住民舞蹈實驗劇場」，成員為北埔國小舞蹈隊歷代學生，創立初期以借用教會廣場、花師廢棄館舍或原住民文物館的方式進行練習，目前則使用北埔國小場館進行團練排演。舞團在不收學費，也沒有排練費與演出費的條件下，經營迄今12年，無論是至外縣市求學的大朋友，或還在花蓮就學的小朋友，他們以單純熱情持續投入，每個月不辭路程從臺灣各地回到花蓮北埔進行團練。

這群舞者在每個月回返及離去花蓮的過程中，以自身建構了獨特的生命經驗，莊國鑫觀察到這群孩子在點到點之間的不斷來去，不僅是實質距離的遷移，更是回返與離散之間所構成的內心流動，因而有了《038》創作的契機。

《038》是「莊國鑫原住民舞蹈實驗劇場」創團以來第四個作品。初始，是莊國鑫對於花蓮記憶的一個起心動念：同樣身為花蓮人，刻畫在身上或烙印在心裡的共同點是什麼？而身為非花蓮人，安身於此的情感或立足於斯的記憶又是什麼？

生活步調是莊國鑫與舞者們所謂的「身體感」，一種沉潛於身體知覺而難以顯露於外的感受。整支舞碼以花蓮遊子的身體感為起始點，創作概念融合現實生活的身體，搭乘火車在地域來回穿梭的感受，並加入聲響元素，如平交道、火車到站廣播詞，以及實境音效。莊國鑫與舞者們琢磨了兩年，揉合了所有人對於花蓮的「鄉愁」，層層疊疊堆砌了《038》的厚度。

以家為名，以火車的意象乘載了作品裡不同層次的隱喻與象徵，有機體（人）藉無機體（車）穿梭了時間與空間，串接了情感，舞者的身體展演了不斷翻覆轉變的封閉性與開放性。

遊子與過客實為相對的建構而非絕對的存在，《038》藉由舞者的肢體與現實聲響，夾雜著他們對於家鄉故土的想像、回返離散的覺知、現下生活的感受、生命經驗的詮釋，以及未來的探問，逐漸拼湊出那串所有花蓮人都熟悉的數字「038」—花蓮的電話區碼，代表著「家」的符碼。

《038》原為60分鐘的舞碼，因應愛丁堡藝穗節的場次安排，去蕪存菁調整為40分鐘，此外，考量整體舞台規劃，亦有人員編制上的編縮。《038》曾在花蓮自強國中，抽乾泳池營造出太平洋的魔幻場境；亦曾在臺北水源劇場，藉由觀眾席位置的擺放設計，成功建構出池壁泅泳的封閉感受。此次移師至愛丁堡藝穗節現場，擬改良過去在高雄大東文化藝術中心的大規模舞台設計，利用燈光形塑出閃動壓迫的效果。

面對愛丁堡藝穗節達上百萬的觀眾，莊國鑫認為，若將《038》欲傳達的訊息視為一種形式，觀眾們參與的行為本身也是一種形式上的實踐，在移動往回的過程中，無論是在地民眾或遊子過客，皆能藉由舞碼不斷尋找自己的想像《038》連結了每個人的生命經驗，任何人走進這個演出皆是觀看者，亦是被觀看者。《038》在愛丁堡演出第三天，獲得《英國泰晤士報》讚譽：「《038》為愛丁堡藝穗節第一週最值得欣賞的舞蹈類節目之一。」演出第四天獲得愛丁堡藝穗節「最高五顆星」的評價，同時也是臺灣團隊參加愛丁堡藝穗節演出多年來第一支獲得五顆星評價的舞蹈類作品。

身為此次參與愛丁堡藝穗節唯一原住民族代表，莊國鑫將秉持舞團一貫的初衷，將原住民精神以現代舞風格揉和實驗劇場展演形式，讓傳統的歌謠舞蹈帶入現代舞劇場，期待流竄於每位舞者血液中的動能與力量，帶著自己的原住民身分，幻化成翩翩舞姿，飛向更大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