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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的皮膜——黃冠鈞新作中的「中性」思想

繪畫的皮膜——黃冠鈞新作中的「中性」思想

整個展示從展覽規劃、空間展呈、作品命名,都帶著黃冠鈞創作中一種拒絕後設的「中性」精神,「中性」意在去除掉人對一切材質與觀看方式的既定思路。
午後的自然光撒入空蕩的客廳,那是在《月薪嬌妻》裡、紗窗被仔細清潔後房間的明亮感。在這個空間中一切都有可能發生。一張張以細膩性情所塗抹出來的多層色彩,不倚靠畫框、畫布,純粹以一層層的顏料而成為如塑膠膜或布一般的作品。它們的抽象視覺或放縱、或幾何,有的平躺在白色的墊子上,有的晾在竿子上。無論放在哪裡,他們都像是空間的皮膜。在靜置於地上、恣意塗抹綠色、黃色、藍色與樹酯的作品《無題》的面上有一個空心的木質畫框。它與它底下的顏料在其他時候被認為是繪畫組成的其中兩種元素,但在這裡它們各自為物,並在一個開放式關係中重新體驗彼此的其他可能。
「Some thing 黃冠鈞新作展」展場一景。(攝影/朱祈安,槩藝術提供)
看著靠近落地窗的作品,清透的藍綠色顏料與透明樹酯結合在一個長方形的規格中,就像看著游泳池面波動的池水。以黃冠鈞的方式來說,那個顏色是「AU007」色。在這裡,顏色並不以詩意的方式被命名,而是以不同顏料工廠的色彩編列系統來作為稱呼。去除掉抒情命名,顯現出的則是藝術創作中色彩感知的框架。
整個展示從展覽規劃、空間展呈、作品命名,都帶著黃冠鈞創作中一種拒絕後設的「中性」精神,「中性」意在去除掉人對一切材質與觀看方式的既定思路。這次展覽的東道主、槩藝術的負責人李慧安(Ann)與黃冠鈞合作的「Some thing 黃冠鈞新作發表」並不以強調論述,或是標舉藝術家在這次的展覽中又突破了什麼,這種當前主流的形式來策劃這次的展覽。在採光良好的台北老公寓的房廳中,以家居燈輔以自然光呈現。在空間中,參觀者會因為光線的變化而感覺到時間流逝,這恰巧與黃冠鈞創作的媒材質地中易受環境產生變化相契合。
黃冠鈞《AU007_2 in 2019》,壓克力顏料,100x165cm,2019。(攝影/朱祈安,槩藝術提供)
黃冠鈞對具透光性和延展性媒材的興趣從他身為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簡稱北藝大)學生時期的創作開始就可以見得。他嘗試過以塑膠布來製作空間裝置、以繪畫顏料來製作雕塑,或以顏料來再現具有塑膠布質地的現成物等。而在赴日本擔任交換學生的期間,他溯源了布料的產出過程,以此開始延伸思考繪畫創作媒材中,顏料作為一種現成物的觀念。顏料本來是附屬品,為了能附著在不同的物或質地上,我們加入了不同的媒介,於是就有了水墨、油彩、水彩、壓克力顏料等。在黃冠鈞的創作中,壓克力顏料離開了畫布宣布獨立,也離開了原本繪畫固定形體的構成,那麼繪畫還成立嗎?答案絕對是肯定的。不僅如此,它可以被感受的方式也因此更多元了!
黃冠鈞《Red horizontal stripes》,壓克力顏料,39×22.5cm,2019。(攝影/朱祈安,槩藝術提供)
除了靜置於地面或傢俱上的作品之外,這次新作展中也有折成紙船形象的顏料作品,其折法與尺寸是黃冠鈞針對自己的創作所創造出的規格。有趣的是,紙船造型正好展現了作品在層疊的半透明樹脂與極薄的壓克力顏料中多變且有機的視覺與內外空間。一張作品在不同順序、方向的折疊下,半透明的媒材有著多變而截然不同的可能。離開了繪畫的組成系統,單純以顏料所完成的繪畫因此不再分上下左右、背面或是正面,這種混沌性使我們觀看黃冠鈞作品時,從原本繪畫的觀看方式轉變成觀看一個物,然在此同時,我們依然是在觀看一個被藝術家視為繪畫的作品。
黃冠鈞《C32H18N8 on board》,壓克力顏料, 16x5cm,2019。(攝影/朱祈安,槩藝術提供)
因此,黃冠鈞的作品所處理的問題不再是再現與複製,而是繪畫在只剩下顏料的情況下,它的邊界與框架會因此有什麼樣的擴張或鬆動。黃冠鈞藉由其繪畫、雕塑與織品等媒材的創作背景、將這些技法中的思想與框架統合在一起思考,可以明確地意識到他以輕、薄、軟的特性與細緻勞動簡化了創作媒材的複雜度,藉此在多種創作媒材觀念中蒸餾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創作提問。這使我想起洪藝真(1971-2011)以翻模、複製、行為、檔案等方式,使作品不斷蛻變,藉以思考繪畫的可能與靈光。不同的是,黃與洪二人的求學背景與個人對藝術史的思想,讓他們走出絕然不同的兩條路。洪的創作中,帶有一種藝術史式的線性演變,這個線性導向了一種終結。然而,黃冠鈞卻如修行的隱士,不意圖超越,而是持續地在同樣的媒材與問題上不斷地思索,慢慢地步向核心。
在一次京都造形藝術大學(Kyoto University of Art and Design,簡稱京造大)的期末評鑑中,黃冠鈞展出了一件大型的裝置作品,1,024片以壓克力顏料繪製而成的三角旗,由120公尺長的線將其串在一起,圍繞在整個期末評鑑的展場之中。而在隔一次的期末評鑑中,他在數片寬90公分的展版上,各在其中心點展出了一件折成極小的黃色作品,展燈、展版之間的縫隙與作品之間的關係,使黃冠鈞的創作頓時成為了一個關於空間的裝置。
「Some thing 黃冠鈞新作展」展場一景。(攝影/朱祈安,槩藝術提供)
而這些「黃色系列」的作品,在這次的新作展中被疊在一起,包裝在透明的塑膠夾鏈袋中,以透明的長方體台座展示。包裝的方式會讓你以為那是在便利商店裡可以便宜買到的黃色塑膠雨衣,但你若將作品攤開來,會發現那是關於刻板印象的一場惡作劇。裡面的作品既非工廠製作的雨衣,也非黃冠鈞以手工勞動所再現的壓克力顏料作品——僅僅是一塊矩形的黃色色塊。因此,他的作品依據不同的展呈方式,觀者所產生的想法也會不盡相同,如果說我們都同意藝術因為在觀者與作者之間產生想法而有效的話,那這就是他以「中性」的思維,使創作給予我們既開放又遼闊的想像。
黃冠鈞《Yellow》,壓克力顏料,50F(5件),2019。(攝影/朱祈安,槩藝術提供)
兩次期末評鑑中,評鑑教授們對同儕的作品多有批評指教,但面對他的作品時,除了詢問媒材跟製作方式外,同樣無語。這樣的情況對創作者來說通常不是大好就是大壞,黃冠鈞因此在評鑑結束後又問了老師們的意見,才發現老師們都非常喜歡他的作品,但他們一時之間也沒有辦法完全了解黃冠鈞的作品是在面對什麼樣的問題意識之下所做出的試驗。因為在日本從來沒有人把繪畫用這樣的方式表現,但當代藝術中對於創作媒材的玩轉與試驗、缺乏深厚歷史脈絡的情況下卻也造就台灣更具自由思維的創作表現。在北藝大與京造大的所學中,黃冠鈞也選擇了一種中性的路線,既保有台灣對於媒材自由的試驗方式,也保留日本從色彩到繪畫之間的嚴謹精神。
黃冠鈞《Untitled》,壓克力顏料,89x70cm,2019。(攝影/朱祈安,槩藝術提供)
從藝術史的脈絡思考創作框架的問題,也許顯得老掉牙又無趣。然而當代的藝術家創作,並不意在開創歷史,而是嘗試在有限的生命中解答自己所面臨的問題。如果我們從藝術家的生命與創作歷程中去了解他們如何透過自己的創作對藝術提問,並嘗試解答,那麼我們就會在欣賞創作的過程中獲得愉悅。不管顏料在黃冠鈞的手中具有什麼樣的造形或展呈,他終究是在思考繪畫。探討繪畫成立的條件之時,又以中性的思維,給予我們對色彩遼闊的想像空間。這使人期待黃冠鈞如皮膜般的顏料創作可以令繪畫包容著多少更為寬廣的視野。

Some thing 黃冠鈞新作發表

展期:2019.07.27-09.15
地點:㮣藝術
*備註 預約參觀

 

陳晞( 87篇 )

藝評書寫與研究者,現為典藏雜誌社(《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社群暨企劃主編、國際藝評人協會台灣分會(AICA Taiwan)理事。目前關注藝術創作中的另類繪畫性與敘事方法等命題,亦對於另類文化和視覺語言的迷因混種深感興趣。文章散見於《典藏ARTouch》、《CLABO實驗波》、《端傳媒》、《非池中藝術網》、《Fliper》、《ARTSPIRE》、《500輯》、《藝術認證》、《歷史文物》、《新北美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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