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ri Kuzucan：讓伊斯坦堡將我啟動

他喜歡在晚上工作，所以也起得晚，大約要到中午才會醒來。在家閱報，查電郵，然後從他在博斯普魯士海峽沿岸的家，往目的地走去。

那總是一節緩慢的散步時光。他會穿越老城區的橫街窄巷，監視著伊斯坦堡的一舉一動。與其說他是漫遊者（Flaneur）莫如說更像警衛了，他看的是伊斯坦堡有沒有甚麼狀況發生，誰人是否遇上甚麼問題，氣氛有沒有彆扭的地方……

那是Nuri Kuzucan愛戀伊斯坦堡的一種方法。

「我喜歡這個城市把我『啟動』。」Nuri 說。

在10月一個風勢頗大、偶爾下雨的星期四，我們相約在Akaretler街的Corvus咖啡店碰面。那是一家徹底西化的咖啡店。事實上，整條街道都是西化的，反正W Hotel就在旁邊……自窗口外望，有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身在紐約。滿目沒有一點伊斯坦堡的痕跡。

Nuri是一個城市景觀（cityscape）畫家。他喜歡城市，尤其喜愛那些接二連三地在城市發生的意外、事件。誰人在叫賣熱辣辣的土耳其烤肉串（Kebab），誰人釣到了一條了不起的大魚，警笛聲自哪裡急促傳來又離去，伊斯坦堡的每一個細節莫不刺激他的觸覺，啟發他的思維。

「散步是我感受事物、集中思考的時間。」

在他看來，伊斯坦堡無疑是美麗的─只是當他在城中穿梭，目睹那一切社會、政治、經濟與文化的現實，僅用「美麗」二字便無法表達他複雜的心情了。

在這裡土生土長的Nuri，見證了這個城市如火箭一般的爆炸性增長。在他出生的1971年，伊斯坦堡的人口才不過280萬左右，如今數字卻已達1400萬。當伊斯坦堡躋身世界大都會之列，人們的生活方式便愈來愈接近，對事物的反應態度也愈來愈類似。按理大家應該因而更親近才是。然而Nuri卻感受到一種莫可名狀的疏離感。當一切變得相同，個人的特徵便也隨之喪失。社會變得日益冰冷。對，他目睹的伊斯坦堡是愈來愈冰冷的。她大量發展基礎建設，目的是為了讓更多人能舒服地住在裡面。然而最終結果卻是本來的住民因為無法負擔昂貴開支而不得不遷走。所謂基礎建設原來不是為平民百姓而建，而是為了讓資本主義好好運作。

當Nuri Kuzucan在伊斯坦堡的巷弄踱步，往往會為她神傷。

「一個好的城市應該是誰都可以在裡面生活的。」他說。「伊斯坦堡不是這種城市。」

城裡有一個名為Bahcelievler的地方。從前它只能算是伊斯坦堡的外圍，如今已歸入市中心一部份。Nuri記得以前那裡家家戶戶都有花園，人們悉心照料植物，小孩在草地上跑跑跳跳。如今人面景物俱已全非，花園亦已變成十多層高的住宅大廈。

「混凝土就像一頭怪物，不斷吞噬綠色空間。」

Bahcelievler，土耳其語「帶花園的家」之意。那是Nuri Kuzucan長大的地方。

如果給他一雙上帝之手，Nuri會用這雙手把博斯普魯士海峽與老城區的高樓全部砍半，讓伊斯坦堡七座清真寺的宣禮塔和圓頂重現人前。這才是伊斯坦堡的經典面貌：七座清真寺坐落於七座山丘之上。伊斯坦堡的別稱正是「七山之城」。

「那麼砍去的高樓大廈，要放到哪裡？」我問。

「放在其他城市。」Nuri回答。他說，我們不需要把城市建得像超級市場一樣，令她應有盡有。我們不需要把1400萬人塞到同一塊地方。如果其他城市亦有與伊斯坦堡同樣的建設，同樣的商業環境、教育設施、工作機會，那整個土耳其的人就不會老是想搬到伊斯坦堡去住了。

這是一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城市。

每天下午在這個城市遊走過後，他會挑一個地方吃早餐。大約2點，他抵達自己的畫室，在接下來的8、9個小時內，把對伊斯坦堡的愛與恨、讚賞與批判，通通繪進他的畫作裡。那張名為《公園》（2007）的畫作灰濛濛幾乎沒有一點綠，那幅叫《市中心》（2007）的則近乎墨黑，大廈上顏料像血一讓流淌。《對峙》是成群的高樓大廈，像軍隊那樣朝同一方向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