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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平面之境 朱為白的破與立

穿越平面之境 朱為白的破與立

朱為白|紅眼珠 棉 108×80.5×3.5cm 1981(亞洲藝術中心提供) 亞洲藝術中心「朱為白回顧展─破…
朱為白|紅眼珠 棉 108×80.5×3.5cm 1981(亞洲藝術中心提供)
亞洲藝術中心「朱為白回顧展─破空為白」在台北兩館同時展出約40組作品,呈現藝術家1970至2017年的創作脈絡。身為東方畫會一員、被譽為「東方空間主義開創者」的朱為白不僅僅是憑藉獨有的「刀剪精神」創作形式在風起雲湧的台灣戰後藝壇占有一席之地,他投注於創作的東方哲思更是耐人尋味。
追尋藝術的生涯
朱為白在1929年生於南京,本名武順。祖父、父親與兄長三代均以裁縫為業,自幼耳濡目染。而成長在中國政局動盪不安的時代背景之下,致使他在1947年報考陸軍通信兵學校,從此成為職業軍人。
1949年,20歲的朱為白隨國民政府來到台灣。隻身一人在閒暇時就以閱讀、看展覽打發時間,也因此開啟他對藝術的嚮往,並在1953年進入廖繼春開設的雲和畫室學習,儘管不久後就因部隊移防離島而中斷,但廖繼春在1950年代轉向主觀用色與簡化線條的探討,帶給朱為白視覺衝擊與心靈滿足也讓他追尋藝術創作的想法更為踏實。關於邁向藝術的開端,朱為白憶及:「當時中尉一個月薪水66塊錢,我繳50塊錢當學費。剩下的16塊錢做什麼呢?留著理頭髮,維持軍人的儀容。」受限於侷促的經濟條件,窮則變,變則通,朱為白挪用美援麵粉袋充當畫布,由此都可看到他追求藝術創作的熱切。
穿越平面之境 朱為白的破與立
朱為白在1954年駐紮於景美國民學校時,認識了在該校任教的霍剛,出於同鄉情誼與對藝術的喜好一拍即合,朱為白應邀參與了霍剛與省立台北師範學校(今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藝術科前後期同學每個月一次的藝術聚會,而他們正是在1957年成立東方畫會的創始成員「八大響馬」,與他們的討論和交流讓朱為白大量接觸到西方現代藝術的潮流演進,大幅拓展藝術思維,日後也在他們的引介進入「中國現代藝術先驅」李仲生門下。
在1958年,朱為白正式加入東方畫會,自此參與第2屆東方畫展直至1971年畫會解散的第15屆畫展為止。同時,他將原名武順改成畫名「為白」,取白為一切顏色之始、萬物原為空無之意,這也反映出他日後竭力追求純粹、原初的創作觀。一如同時期東方畫會的成員所欲探尋與表現的東方精神,朱為白生在裁縫世家的背景則讓他對於營造空間的手法有異於同期藝術家的走向。
媒材傳達精神
提到畫布空間的拓展,必然會想到義大利藝術家封塔納(Lucio Fontana)所開創的新觀念,他在1940年代晚期提出「空間主義」(Spatialism)的宣言,並以刀將畫布挖洞或劃開的作法,開啟平面空間的另一重可能。在1960年代初,封塔納的作品曾經來台灣展出,朱為白亦曾表示,看了封塔納的作品使他更有信心突破二度空間自由發展的勇氣。面對西方藝術思潮的影響以及對自身文化的反思,沉潛至1980年代之際,朱為白的「刀剪精神」達到成熟;相較於封塔納帶有破壞、創傷的意味,朱為白劃開的空間則是顯露出潛藏於畫布內在的能量。朱為白自幽微的空間狀態中,從中國哲學探尋何以看待生命的觀點,以刀剪創作,絕非單純的形式手段。
朱為白|翻轉 布 100×80cm 2016(亞洲藝術中心提供)
未受過正規學院訓練的朱為白,卻也因此不受既有觀念所束縛,在藝術的道路上雖然起步較晚,但更加全力以赴。早年四處遷移的軍旅生涯,讓他曾有感而發:「做軍人打仗到處跑,我感覺已經死過了,另外一個生命來為藝術。」朱為白有許多突破性的開創作法與思考,最顯而易見的即是,他將實用型的裁縫技法挪用至藝術表現的技術,直率走向迥異於繪畫形式的創作。其次,大量使用現成物的「複合媒材」之觀念,例如最常運用的布料、線繩與紙張之外,以及反映台灣1960年代工業時代的泡棉、塑膠製品等,再到2000年後使用的棉花棒等。再者,是對於東方文化與哲理的探尋,使他最終從視覺層面走向精神層次的呈現。綜覽一路發展的作品風貌,「我不知不覺地走進媒材的緣分上面,用這種媒材來表現我禪道的精神,創造東方藝術精神的空間。」朱為白這般自剖。
在亞洲藝術中心台北二館展場呈現朱為白的文獻資料,說明了藝術家在摸索創作路線時的多方嘗試。例如:繪於1957年的手稿,即可明顯看出朱為白在吸哺西方現代藝術名家克利(Paul Klee)、米羅(Joan Miro)、夏卡爾(Marc Chagall)等作品之後,所畫的超現實意味之素描作品。此外,創作於1956年的《碗鏡》,透過金屬碗所反射的影像,帶有觀念藝術的思維,可謂台灣前衛藝術的濫殤。而複製於1990年代的水墨自畫像《認清自己新春開筆》,也可看到朱為白的自我省察與高度要求。
透過手作的剪裁、切割、縫紉、黏貼等方式,必須出於前置作業階段的理性佈局才能造就紮實的視覺結構,將幾何構圖的節奏與力度呈顯出來,亦讓同一元素反復出現時不致有疲乏單調之感,而疏密錯落有致的構圖配置,也使畫面呈現空與滿的強烈對比。朱為白在單色的畫面堆疊裁切後的布條舖疊出豐富層次,在平面上創造出含蓄內斂的「白上白」或「黑上黑」之醇厚,而層層布條各異的捲曲姿態,在視覺上有撩撥湧動的效果,也如有機物般展現生命力。同時,朱為白善於掌握布料、紙張等媒材特性,當觀者細看布料切口的纖維或毛邊,重新凝視物件本身的質感,也進而對尋常的物件產生新的體悟。
身為藝術家的自覺、不忮不求的淡然心態,朱為白的創作回應著他對當下環境與心境的觀察,卻也始終依循著對東方精神的堅持探索,逐步走向純粹之境,並將之滌淨並內化為簡練的語言,這也使他的作品超越時代性,早期的作品時至今日看來依然未退潮流,雋永的畫面散發出寧靜的氛圍,反映天人合一的宇宙觀。正如《道德經》:「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簡單,卻極具深意。
朱為白|淨化白中白 布 110×540cm(三拼) 2003(亞洲藝術中心提供)
順應天命的智慧與創造
而在2000年起,朱為白發展出在畫面中擺上棉花棒的形式,稱之為「棒棒」系列。藉由排列規格化的棉花棒,呈現出帶有規則卻又輕巧躍動的節奏感,而這在某種程度上,也遙相回應以前擔任通信兵的經歷,棉花棒的鋪排變化正如音頻或符碼的起伏跌宕。80歲後,更明顯看出朱為白對於圓的意象之投射,從早期對宇宙萬物的深入探索,歸結成對生命旅程的知足喜樂。當朱為白在1964年退伍,隔年在藝術家秦松的推薦之下進入蔣宋美齡創辦的華興育幼院擔任美術老師,過去受教於廖繼春、李仲生的學畫經驗,使朱為白在教導國小學童藝術創作時相當注重啟發個人創造力與風格,學生也屢屢在國內外得獎。而長達20年投身兒童藝術教育,接觸兒童純真的心靈,也讓朱為白胸臆始終滿是「愛與和平」的溫暖信念。
順應天命、個性溫和的朱為白看待一切事物抱持感恩珍惜之心,呈現長者的智慧、圓滿的心境。朱為白表示:「打開心門,才能『悟』,人類才有『悟』的可能,才能激發出創造力,才有可能走到『大悟』,悟是要靠自己。人在最後關頭就是求一個大悟和自在。」近年發展的「鴻福」系列,隱含其中的佛性,以紅色、金色為主調,呈現出富饒圓滿的意象。
朱為白|心動─棒棒系列 麻、棉花棒 58.5×79×3cm 2002(亞洲藝術中心提供)
貫徹於朱為白創作觀念「刀剪精神」的手段是剪法,亦為減法;屏除干擾生活的紛雜元素、提淬生命的核心,達到破而後立的超然境界。身為台灣現代藝術的先驅,從1953年入雲和畫室起算,朱為白在逾65年的創作生涯中,時時保持省察與思索如何表現藝術的真正價值。而作品的尺幅在晚年有擴大的趨勢,以及多件拼組的形式,持續向自我挑戰極限。「我經常要超越自己,不能停止。」在他埋頭以刀剪線縫所打造的一方天地間,得以探看無止境的平和與安適。
楊椀茹 (Yang, Wan-Ju)( 135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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