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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祖粉絲駕到!江戶時期歌舞伎的粉絲經濟

元祖粉絲駕到!江戶時期歌舞伎的粉絲經濟

粉絲文化的締造、甚至粉絲經濟的形成,嘗以寶塚歌劇團與偶像培育工廠傑尼斯事務所為當代起始,然而寶塚與傑尼斯事務所的成功,也無非奠基巨人肩膀上。關於如何吸引粉絲並創造金流,江戶時代的歌舞伎座可是箇中翹楚。
粉絲文化早已融入日常,迷弟迷妹們愛慕特定偶像、明星、名流,投入大量精力及金錢,淺則收集寫真、海報或雜誌,深則隨著偶像南征北討巡迴四方,演唱會握手會簽名會粉絲見面會無役不與,甚至許多活動還要求先入粉絲俱樂部。經過重重審核把關才能擠身的俱樂部,雖享有特殊福利,然而一次行為不檢就可能被剔除資格,粉絲們無不戰戰兢兢力求表現。
粉絲文化的締造、甚至粉絲經濟的形成,嘗以寶塚歌劇團與偶像培育工廠傑尼斯事務所為當代起始,人們總說韓流的粉絲文化是微調了日本兩大巨頭對於粉絲的培養機制。然而寶塚與傑尼斯事務所的成功,也無非奠基巨人肩膀上。關於如何吸引粉絲並創造金流,江戶時代的歌舞伎座可是箇中翹楚,許多浮世繪與書籍記載著當時的粉絲「贔屓」,是如何透過各類型的周邊商品與活動,將愛源源不絕變現送往歌舞伎演員手中。錢沒有不見,只是變成粉絲喜歡的東西,落入喜歡的人口袋。
直到明治早期才逐漸普羅於日本大眾的攝影技術,在江戶時期是僅屬於特權階級的玩樂,因此役者繪便成了粉絲搜集喜歡演員肖像的簡易入手方式,堪稱粉絲經濟最基礎的一環。如今最著名役者繪,莫過於神秘畫家東洲齋寫樂以一系列捕捉演員神采瞬間的大頭繪,但只現身藝術史10個月、且多為單色背景的寫樂半身畫並非役者繪大宗,與他相對的鳥居派才是役者繪源源不絕的生產者。他們為歌舞伎座繪製看板和各式出版品,許多時候配有舞台場景,讓人清楚明白所繪故事為何、所繪明星為誰。
藤澤戶塚,《忠臣藏五十三次》,1851,大英博物館藏。(©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另一個役者繪名門歌川派中,擅長俠義故事繪製的歌川國芳生平反覆繪製了不同版本的《假名手本忠臣蔵》。忠臣藏以江戶三大復仇案——元祿赤穗事件為骨幹,描寫赤穗家臣為了幫主公復仇展開為期近三年忍辱偷生的計畫,最後潛入江戶斬殺仇人吉良義央的故事,故事高潮起伏,為體現武家精神的歌舞伎座年度大戲,每每召集當時頂尖的演員匯演。而國芳出版成套12組,更是為了一網打盡粉絲錢包。套組的概念尤以名所繪「東海道五十三次」最著名,江戶時期交通發達、旅行暨參拜盛行,而從江戶往京都的路途中總計53個驛站,繪師以此構圖交由出版商發行整套,國芳和海老屋林之助亦搭上此熱潮,繪製《忠臣蔵五十三次》,前景知名演員扮的忠臣藏角色為主,背後則是個個驛站風情畫。
歌川國芳,《忠臣藏十一段目夜討之圖》,19世紀,東京國立博物館藏。(資料來源:https://bunka.nii.ac.jp)
歌舞伎劇團也邀請繪師將當期與下期劇碼繪製在木板,再懸掛於劇院外當做招牌。劇碼結束後,這些看板以繪馬形式供奉至寺廟內,尤其是當劇碼主角是具有神性的角色,劇團更需要小心翼翼地對待看板。位於千葉的成田山新勝寺與最受歡迎的歌舞伎演員成田屋市川家有著良好的關係,他們所收集的看板甚至多到能特別闢一個房間當展間,粉絲們便從市井前往市郊朝聖心愛的演員畫像,並順手添點香油錢。如今奈良西大寺有流傳下一幅繪馬,便是鳥居清信所繪二代目市川海老藏扮演「矢の根五郎」的看板。
二代鳥居清信,《矢の根五郎》,1754,奈良西大寺藏。(©あべのハルカス美術館)
此外,寶曆至安永年間(1751-1781),歌舞伎演員們也流行開設副業,舉凡「最美女形」瀨川菊之丞開設的油店,尾上菊五郎和坂東彥三郎的香具屋,與佐野川市松的牙膏店街,被浮世繪繪師記載了下來。波士頓美術館所藏的作品《市川高麗蔵のこうらいせんべいの店》便是其中一例,此張圖的背景為市川高麗藏所開設的煎餅店,左右兩幅貼著櫃子的看板分別書寫著店內商品為麻糬與瓦煎餅,主人市川高麗藏單腳屈膝蹲在榻榻米上,專注地為粉絲揮毫在扇子上題字,粉絲坐在簷廊邊緣、翹首盼目高麗藏的動作,前方火盆的碳緩緩燒著,粉絲與演員的親暱互動仿佛凝結在這一刻。這張版畫上有著高麗藏寫給粉絲的自贊,可推測此版畫是作為高麗藏自家店舖的宣傳使用。當年的歌舞伎演員在熱鬧街市上開設這類型小店,並以自己名聲招攬粉絲,期待他們能夠光顧消費。
鳥居清滿、鳥居清經,《市川高麗藏的高麗煎餅店(市川高麗蔵のこうらいせんべいの店)》,1771,波士頓美術館藏。(© 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
講到更深的粉絲之愛,莫過於粉絲俱樂部「贔屓連中」。當時在江戶、京都與大阪三大日本都市都有足夠的粉絲數量去支撐起粉絲文化,甚至成立俱樂部,但金錢之都大阪的粉絲俱樂部別具一格,連將軍腳下的江戶都自嘆弗如。
大阪的粉絲俱樂部全盛時期,竟有六大俱樂部,總人數約略為170多人。要加入粉絲俱樂部極其不容易,家境富裕當然是首要要條件,由於粉絲俱樂部擔負每年劇院的帘幔、旗幟與燈籠的製作,甚至建築的維護翻修,俱樂部成員大多為富商。當有人意圖入會時,必須通過會員們的層層把關,宣示服從俱樂部規則才能入會。俱樂部成員以嚴格的紀律與歷史自豪,成員還必須學會各種花式的應援方式,諸如在每一年歌舞伎開演前的儀式——顏見世中的必備橋段「座付引合」,歌舞伎座會向眾人介紹今年新入團或是從江戶赴歸的演員,而俱樂部成員們則會排排坐在劇院第一排鼓掌歡迎。
戲畫堂蘆幸,《江戸関三十郎座付引合之図》,1826。(資料來源:演劇博物館デジタル)
應援的鼓掌儀式從最簡單的拍手,一路演化到繁複不可解,從《江戸関三十郎 座付引合之図》一圖中,可發現有位領頭的站在舞台上帶動節奏,而其餘粉絲手上皆拿著拍子木隨其搖擺與唱和。各個粉絲俱樂部紛紛發展出需要耗費大量時間練習的高超技巧,甚至還以三味線來配樂。而在這幅圖中,我們也可以看見粉絲穿著同樣的應援服,從肩衣與頭巾上繡著的粉絲俱樂部官方紋章,可以知道他們是大阪大型俱樂部「櫻連中」的成員。
歌川豊國,《中村大吉、中村芝翫》,1819,波士頓美術館藏。(© 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
粉絲俱樂部送禮的豪氣也相當著名,在表演前將大把大把的禮物往舞台上堆,顏見世時甚至會派出一名俱樂部代表在花道上唱名禮物清單。1814年,當改編社會案件的《夏祭浪花鑑》上檔時,扮演主角的中村歌右衛門三代(圖版左)在整整4個月,每天都收到魚市送來源源不絕的鮮魚,除了因為故事中行俠仗義的主角團七九郎兵衛本身角色設定為魚販外,中村歌右衛門三代亦是名廣受喜愛的演員,這點從他重返大阪時歡迎的人潮可見一番。
《中村芝翫剛回來的景色》,1812,早稻田大學演劇博物館藏。(作者提供)
中村歌右衛門赴江戶表演,一度將藝名改為「中村芝翫」。當他終於趕在顏見世時以「船乘り込み」(此方式在江戶時多用來歡迎新演員入大阪,現在已成為大阪歌舞伎的習俗)的方式回到大阪時,載著中村的船緩緩划進道頓崛,大阪市民暴動了,甚至有人稱連天神祭(日本三大祭典)都沒這誇張。根據早稻田大學演劇博物館所藏的版畫中,我們可以看到兩岸人群夾道歡迎中村歌右衛門的歸來,而主要幹道與橋上也都滿溢著人們興奮的臉孔,每棟樓都高懸著寫有中村歌右衛門的名字的旗幟;仔細一看,大型粉絲俱樂部「大千連中」、「ざこば連中」皆派出船隻迎接,相較其他舟的輕便簡利,俱樂部的船十分豪華,除了有屋頂圍欄並以小燈籠點綴外,船上的人們披掛肩衣,和其他身著半被的町眾截然不同。
豪奢的禮物不僅是物質上的,中村歌右衛門生病時,富裕的粉絲還急急忙忙差使自己的醫生前來看診,而其餘沒有家裡沒醫生的粉絲則花上半天時間浩浩蕩蕩前往大阪近郊的妙見神社參拜祈求神明保佑。
總結來說,江戶時代歌舞伎粉絲的狂熱與豪情和今日的差異似乎沒有我們想像中大,今日人們搜集寫真畫報、昔時人們收藏役者繪;過去粉絲不遠千里朝聖偶像看板,當今偶像也舉辦各式周邊展覽鞏固粉絲。至於當時演員開設副業靠名聲賺點外快,有豪奢粉絲一擲千金,或許玩法有點差異,但內心裡的愛都是一樣的,粉絲的心與錢包永遠為偶像存在。
王欣翮( 13篇 )

倫敦大學亞非學院藝術史與考古學系碩士。曾任MoNTUE北師美術館媒體公關暨行銷負責人,操刀「光——臺灣文化的啟蒙與自覺」與「不朽的青春——臺灣美術再發現」兩檔展覽社群與媒體行銷。目前為文字工作者,擁有個人臉書專頁「Felix culpa 倫敦糜爛生活」,但因名字太恥了不知該從何更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