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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為政府做標案,然後呢?振興台北東區街廓活力,「藝術入店作為方法」觀察分析

除了為政府做標案,然後呢?振興台北東區街廓活力,「藝術入店作為方法」觀察分析

What Else Besides Public Tenders? Reviving the Streets of East District Taipei: On the Methodology of “Art in Shops”

以台灣的中央政府預算挹注的全國性文化觀光節慶「台灣燈會」,時隔23年,再度回到台北市主辦,也格外令藝文界注視它的節慶策略。今年燈會重返2007粉樂町所在的東區,更像是一種未竟之志的續延。也像是藝文產業過度向政府標案買單化傾斜的大時代裡,存有一些藝術生態健全想像的另一次開端。

以台灣的中央政府預算挹注的全國性文化觀光節慶「台灣燈會」,自從2001年起因兼顧各地均衡發展,輪流各縣市舉辦 ,時隔23年,再度回到台北市主辦,也格外令藝文界注視它的節慶策略。歷經近幾年各地操演的燈會和相關節慶,燈會也較重視新類型公共藝術的展演方法。於是,這次燈會除了包括國父紀念館、市府廣場的「中央展區」,也另外在松菸策有「源展區」,信義商圈的「未來展區」及東區的「光展區」

台灣燈會時隔23年,再度回到台北市主辦,圖為中央展區。(攝影/吳牧青)

台灣燈會「藝術入店」的展前史

這四個展區之中,東區除了以忠孝東路四段沿線的「光展區」外,另外也策畫了和43個街區商號合作的「藝術入店」

同時作為「光展區」和「藝術入店」的策展人胡朝聖,他解釋有「藝術入店」的街區策展,是源自台北市產業發展局和商業處的計畫,而「光展區」則是台北燈會的子計畫來自於觀光傳播局。

「長期以來,台北市政府對東區沒落這個事實,一直想要提出新的政策可能性跟論述方法,就我的理解,市府以前大部分只能用商業的方法去嘗試,以前的做法可能是建製牌樓、招牌設計整合或形象商圈等。但我畢竟也不是做商圈規劃的,我認為東區在敦南誠品退出,或包含富邦基金會的粉樂町移到信義區,或是租金太高等等,這之間還包含區域人流的分散和轉移,比方說商圈轉移到信義商圈、中山商圈、西門町等等。於是政府在商業作為之外,他們希望能找到另一個可能的方法。」藝術入店策展人胡朝聖這樣表示。

胡朝聖在東區街廓策展的經驗,可以回溯至2007年8月的第二屆「粉樂町」,當時展出場域是以復興南路、仁愛路四段、市民大道、忠孝東路四段223巷為主,包含了如今東區「藝術入店」約莫三分之二的街區,邀請60多組以新生代藝術家為主的參展名單。而展出空間相對異質化,除了富邦相關企業大樓外牆、ATM螢幕、街道、道路綠帶、政府機構和教會,也進入了書店、服飾店、咖啡店、眼鏡行、燒烤店、酒館、家具行等等。由於主辦單位富邦藝術基金會在籌備期即感受到不錯的反應和效果,在9月並將一部分作品移師到高雄夢時代商場進行異地巡展。

2007年由富邦藝術基金會主辦、胡朝聖策展的「粉樂町:東區當代藝術展」其中一件在復興小學旁家具店內的作品,藝術家為黃裕智。(胡朝聖提供)

也根植於當年藝術進入街區的模式經驗,「粉樂町」成為富邦藝術基金會每年舉辦的年度活動,它有個固定副標題「台北東區當代藝術展」,一直到2015年為止。另也在國立政治大學(2010~2012)和國立台灣大學(2013、2015、2016)分別策辦了三屆校區策展的衛星計畫。其中,2011年政大在展後典藏了一件參展作品,2012年嘗試了教推工作坊,以學生共同參與色彩改造校園環境,都是當年屬於走在蠻前端的作為。

延伸閱讀|「粉樂町當代藝術展」將畫下休止符

為振興商業,以藝術為方法

今年燈會延伸活動的「藝術入店」策畫周期約略在展出半年前開始進行,由東區商圈發展協會執行長賴冠允所屬公司先行媒合了12個店家和12組藝文創作者,自11月開始推行,並將展期擴延及燈會期間。而胡朝聖的胡氏藝術則以更長的籌備時間,由於設定的策展街廓涵蓋東區六個里,加上市政府商業處預算資源挹注,拜會各里辦協助宣傳、及店家群尋求意願和可行空間,再召開公聽會。

去年11月起,monouno(江蕎勤、徐瑞謙)作品《switch》即在東區服飾店EVEN Select Shop展出,為東區商圈發展協會第一批規劃的藝術入店作品之一。(攝影/吳牧青)

「和以往我策展過的粉樂町或2018-2019年白晝之夜相較,根本上的不同在於過去是『為推廣藝術而策展』,然而這次『藝術入店』則是產發局、商業處加上東區商圈需要『為振興商業活力以藝術為方法』。於是在媒合店家的部分,基本上同時拿捏『商家意願程度』和『店面空間適合度』,同時開公聽會接受報名。我們也要主動出擊去尋求店面條件適合讓作品進駐展示。」胡朝聖認為,有些店家雖然沒有很好的場地條件,但有很高的意願支持、提出作品設置的可能性和配合度,策展方也就會試圖媒合更高彈性進行現地製作的藝術家。

於是,雖然是一場「不為藝術而藝術」的活絡商業活力目標式策展,但它相對「為藝術而藝術」的策展,即便因為有公務單位的繁複程序,但也另外帶來額外的藝術接觸對象和展演可能性。因為,與「鎖定好適合展出場域」的工作幾乎就是內建在策展思維的ABC,但一般而言只會在「徵件式策展」有可能需要的撞擊思考,從來不會在場地意願方的募集。

延伸閱讀|夜晚限定,當代藝術與城市的Magic Hour──白晝之夜的台北策展簡史

李明學《放鬆風景 II》於Lomography台北大使館。(攝影/吳牧青)

藝術進入街道的人文風景

因此,最後60多個店家透過各里辦召開公聽會宣傳和主動拜訪而來的數量,自然也需要在甜蜜的負擔和預算限制式之間給出最合適的策展配對方案。由胡氏藝術策展的31組藝術家和31個店家單位,同時折衝場地條件、意願配合度、和設置區域的均衡度(另一項事關「民主需求」的前提限制),加上11月由商圈協會展示的12個店面,共43個藝術組合/店家。

沈品萱《軟性蔓生》於QUEEN SHOP敦南門市。(攝影/吳牧青)
走路草農藝團 《宇宙物產計畫-台灣蔬果》於仁愛圓環旁的好米亞餐酒館。(攝影/吳牧青)

而這些作品,也幾乎均為全新委託創作,等於參展店家在確定配對好適合的藝術家之後,藝術家以現地創作為前提,作品倒不限於「因為在燈會,所以一定要發光的作品」。這次藝術入店的展出作品,的確不盡「自帶光芒」來主動吸睛,但也看得出有些藝術家同時顧慮到「白天晚上都可看,並別有風情」這樣的設定。

也由於是客製化般地為店家提供場域創作,所以,「展後作品的可能性」也成為藝術創作進入商號空間,爭取作品在展後被收藏,延長加深藝術進入空間的交遇效力(也大概會更像白晝之夜「如同經過城市一夜解放讓市民、作品、空間像一夜情般地邂逅」,而進一步衍生出「經過邂逅之後進一步彼此穩交」的佳話)。

藝術家盧恩思曼(Anthony Luensman)是2004和2008年兩度前來台北藝術村駐村的藝術家,這次在東區SOGO側巷內的同志酒吧Fairy,就媒合了他之前駐村台北時的行為表演攝影燈箱作品《檳榔男孩》,酒吧經營者還特地在戶外露台空間訂製了一個和該作相襯的「檳榔攤燈光裝置」。因此,策展人也積極媒合店家能在展期後進一步收藏作品。

Anthony Luensman《檳榔男孩》於東區酒吧Fairy(攝影/吳牧青)
Fairy酒吧為了藝術家Anthony Luensman《檳榔男孩》的作品,另外製作了檳榔攤裝置在室外露台區域。對於店家格外花心思以呼應作品,策展人胡朝聖深受感動。(攝影/吳牧青)

正像東區著名的眼鏡行店裡有一尊鎮店之寶(沒列在「藝術入店」折頁地圖裡),是由藝術家何采柔和郭文泰聯名創作的《夢遊》(一般人多半叫它「鳥人」)唯二版次製作。另一版次就是過去10年來矗立在台北車站和台北捷運重要通道間,已形成車站重要會面點(Rondez-Vous)和人文風景,所以當它被宣布撤出北車廊道時,眾多的鐵道迷甚至一般市民都表達了惋惜。前鐵道博物館籌備處主任洪致文,很快地問我能不能介紹藝術家和鐵博館,表達希望能洽談《夢遊》作為鐵博館收藏作品的意願。

如果透過作品的收藏和公眾展示,也能讓藝術家多出一些讓非藝術界觀眾「愛上作品」的機會,藝術造節更應該檢視後續城市文化加值這項指標。而公部門也更應該積極活絡。讓藝術作品在公共造節進行式之下,作品和民間店家有更多意外的情投意合。更因為它是店家展示,同時進入公眾的文化風景裡,也能賦予當前「純收藏」收藏家們,雙向地思考收藏和集體記憶交融的意義。

若是造節式的策展,即使初衷不是單純為了推廣藝術,最後卻能製造藝術作品的民間交易和產值,那這樣的模式也成功地展現乘數效應,不是叫藝術家和策展單位賺一筆公家預算就沒下文,而是讓預算產生循環。外溢出傳統藝術交易三大系統(拍賣、畫廊、藝博會),也有助於藝術市場的多元性和健康度。

「藝術入店」的問題

以上當然都是基於一定程度的樂觀,以及藝術界的殷切期待下的撰述。再來也不得不提一下「藝術入店」在這次台灣燈會所顯露出的問題:

1. 展區在復興、仁愛、市民、光復路圍起來的7個里和6個大型街廓,幾乎已是1/4個大安區的面積,當中設置43個點位,其實群聚效果相當有限,少數作品設置甚至有「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之感。

2. 電子化地圖資訊整合工作尚不足。「藝術入店」大概是最需要電子化圖資的導航界面,特別是錯綜複雜的巷弄裡,紙本圖表地址文圖號碼分立,官方網站也只有紙本設計的數位化頁面。對於友善導覽自助賞作的需求,恐怕不如直接以Google map創建一個藝術入店的圖點區位頁面,省錢又通用。

3. 「藝術入店」展示店家缺乏明確的辨識標記,尤其是台灣燈會宣傳用的貼紙也在東區店家廣發,部分作品設置不見得屬於視覺顯性,或是某些未參展的店家有乍似作品的陳設,剛好位列參展店家旁,使觀眾勞費太多精神去確認作品。

「藝術入店」計畫在數百間店家的巷弄區域裡,指標辨識系統不夠明確,除非很有心按圖索驥的觀眾,才比較有機會真的發現入店的藝術品,減少了偶遇的機會。(攝影/吳牧青)

除了策展規劃之外,我感受到的是更多公部門亟需趕上時代變化的思維,特別是都市規畫和城區新型態產業設計。

受到電商市場更為主流化的今天,過往零售型態的實體店面,會更進一步撙節開支。尤其在勞基法修法後,過去藉由大量加班而使每日營業動輒超過11小時的現象也漸漸不復存在。現行東區街區的商店,除了少數酒吧和餐酒館,幾乎都比燈會的熄燈早一小時結束。當今東區稀落的酒吧文化,折射出台北城整體社交場域衰頹的事實。

作為全世界最容易買到酒的國家之一,以及普遍無趣的夜生活文化,也是東區商業活力無以為繼的重要原因。

部分店家週日或晚間提早打烊,也成為某些展出變數,店內設有藝術家高登輝作品《忙碌的交迭出幻想的日常》。(攝影/吳牧青)

東區持續衰頹,需要都市計畫介入

另一個令東區商業活力下降的,當然還有房地產因素。當房產投資成為普遍的投資選擇的時候,住宅(尤其高單價的豪宅)和商用不動產在都會區,特別是在所謂「蛋黃區」,除非臨著大馬路,汰換更新後的建築,一樓作為商業用途會更少。加上東區巷弄地帶是台北市最大,也最主要的「住4」分區所在地(第四種住宅區,意即有300%的容積率,比絕大多數編列的「住3」還多出75%的容積率),除非有特殊規劃,否則在近期危老條例催化都更時程,只會讓東區巷弄街區更易面臨瓦解挑戰。

就像瓦解師大路商圈店家,或許文教區住宅的敏感神經只是表徵,房產熱是另一種催化。這次由加拿大旅台藝術家Liam Morgan在Boven雜誌圖書館門外庭院設置的燈光裝置作品,即因鄰居的關切和抗議,必須提早在9點斷電熄燈。

Liam Morgan於Boven雜誌圖書館店外的燈光裝置《Ngan Wat Taipei》。(© 臺北市政府)
Liam Morgan於Boven雜誌圖書館店外的燈光裝置《Ngan Wat Taipei》,受到附近鄰居的「關切」而不得不在每晚提早關閉電源。(攝影/吳牧青)

也就是說,就算東區是全台北最大一塊(也最貴)「住4」,它也只是容許更多商業種類使用、較高容積的住宅區。在居住意識(包括持有地價)高漲的今天,住商混用的「巷弄美學」實有過度溢美的嫌疑,它必然要面對更有機制的都市計畫,重新擬定辦法,否則住宅區的狂炒和商業區持續的衰竭,目前還沒看到盡頭。

曾在2018及2019年策畫白晝之夜的胡朝聖,分別在中山和大直街區,在過往這6.5屆(2021「線上感」只能算0.5)的白晝之夜,胡朝聖比較希望將展演和街區店家熔接。不過,藝術界的圈內和圈外反映差別不小,也是來自於白晝之夜被套入了「大節人流」的活動設定,兵分多路的中小型展演無法吸納人流的。今年燈會重返2007粉樂町所在的東區,更像是一種未竟之志的續延。也像是藝文產業過度向政府標案買單化傾斜的大時代裡,存有一些藝術生態健全想像的另一次開端。

2022年底,微軟推出了OPEN AI的聊天機器人ChatGPT,今(2023)年初引起一陣旋風,甚至被視為人類的AI元年,我隨手問了ChatGPT台北東區商圈沒落的原因與振興之道,蠻不意外地AI也「略懂」,四點建議裡並也給出了兩點就是「融合文創、藝術等元素和活動;透過視覺語言、裝置藝術、空間美學等方式建立獨特的品牌形象」。

就這些政策文字的輸出,很顯然應該擔心先被AI取代的,會是政治人物和政策諮詢工作者。

聽聞部分市府局處的主管事務官,對這次的「藝術入店」策辦結果感到滿意,並研議日後引入更多這樣的「藝術導入街區商業活力」。策展人和我都同意,或許這些官員走趟曼谷,拋開道貌案然的慣習規訓立場,應不難找到贏回新型態產業模式和都會生活的融洽之道,也不會這麼快就覺得政府似乎該被AI取代。

倪瑞宏《愛他,但要更愛自己系列_求婚的手》於東區服飾店Art2Wear愛維雅。(攝影/吳牧青)
吳牧青( 111篇 )

藝術新媒體「典藏ARTouch」特約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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