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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漫現場專欄】同婚合法後的宇宙:淺談同志題材與BL作品的異根共枝

【臺漫現場專欄】同婚合法後的宇宙:淺談同志題材與BL作品的異根共枝

【Spotlight on Taiwanese Comics】Universe After Legalization of Same-sex Marriage: On LGBTQ Topics and BL Work’s Different Roots and Shared Branches

近年臺灣文化內容產業,不論在影視、漫畫類型之中,都有幾部同志題材叫好又叫座的作品,在市場面,同志題材在各種內容產業都帶來了亮眼的成績。同婚合法之後,對於文化內容的創作或產業生態,是否有什麼顯著變化的現象?

近年臺灣文化內容產業,不論在影視、漫畫類型之中,都有幾部同志題材叫好又叫座的作品,如院線片《刻在你心底的名字》、《親愛的房客》,影集《酷蓋爸爸》、《帥T空姐》,漫畫《記憶的怪物》、《粉紅緞帶》等等。在市場面,同志題材在各種內容產業都帶來了亮眼的成績,因此也讓人聯想臺灣的同婚合法已經兩年過去,目前同志類作品的穩定與盛行,是否與得來不易的同婚合法有關?或著反過來說,同婚合法之後,對於文化內容的創作或產業生態,是否有什麼顯著變化的現象?

在傳統認知中,不論是同志還是LGBTQ族群,都被社會貼上少數或弱勢的標籤,相反的在文化內容,卻能擁有不錯的票房或收視,因此可以瞭解現今賣座的作品觀眾群,並非LGBTQ族群,而是題材內容命中一群傳統異性戀族群的觀眾,這群觀眾卻是從動畫文化所累積而成的,也就是以BL為興趣的腐女觀眾。因此,本文以同婚合法化為歷史時間的標記,試圖初探同志題材這幾年的轉變,與BL族群之間如何分進合擊,造就目前同志內容產業的成長。

本文專訪GagaOOLala影音平台的資深行銷經理林義凱與資深顧問暨原創監製吳宗祐、南藝大動畫影像所袁子賢助理教授,漫畫家HOM、獨立出版工作室留守番總編輯黃思蜜,以影音平台的趨勢、同志運動的現況、漫畫創作者的觀點、BL族群的角度,對照兩個軸向的變化,對同志BL內容產業進行初探。而兩個軸向分別是「同婚合法前後」與「同志BL的異根同枝」,以瞭解同婚合法後創作內容是否有變化,並延伸出為何同志與BL會開始進行部份的融合。

同志與BL各自的根源

臺灣同志題材雖然在1990年代才開始,同志運動興起後開始有系統的研究,但是根據紀大偉的《同志文學史》一書可以瞭解,如果往前追溯,早在1960年代,作家白先勇即是同志文學的先驅,其小說《孽子》於1986年改編成電影,也間接成為了臺灣同志電影的開創者。另外謝鳳娟的研究指出,1992年金馬影展酷兒(Queer)專題電影,帶動了之後的同志新浪潮(queer new wave),開始有一批被稱為新同志電影的作品。因此可以知道同志題材起源從同志文學開始,再到研究系統出來之後,在同志電影開始萌芽。

白先勇《孽子》書封。(© 允晨文化)

然而BL是從不同根源形成的。BL為Boy’s Love的縮寫,以描寫男男戀為主要的故事觀,目前已經被歸納為動漫文化所延伸出最重要的一環。最早的BL源於日本,根據McLelland的發表,其讀者群為女性為大宗,因此有「腐女」一詞來稱呼觀看BL的讀者。蔡芝蘭的論文提及,臺灣BL的發展剛好搭上了臺灣1990年代言情小說大量出版的時機,1995年BL夾帶在言情小說一同出版,造就BL小說在臺灣發展的特殊性。到了2000年,網際網路開始普及,動漫同人場與同人誌盛行,BL慢慢從次文化發展成顯學。

一樣都是談論男男戀,不同於同志運動興起所發展的男同志相關文學電影,BL是從日本1960年代的耽美文學開始,透過對於少年愛的描寫,於1990年代透過漫畫發展成BL文化。McLelland認為,BL文化之所以讓女性有觀看的慾望,主要是現實中父權的反轉,在BL故事觀中,女性被付予的責任超脫現實的壓力,因此如張婕妤、林奇秀的研究認為,BL超脫現實產生出的治癒感,才是這些腐女讀者想要看到的部份。

早期BL漫畫作品,尾崎南《絕愛》。(© 東立出版社)

上述可以知道同志內容從同志運動出發,有重大的訴求,巨大的十字架與使命,對比BL企圖跳脫現實的框架,透過架空或過於理想的世界觀設定,達到觀看上的愉悅感。也因此,在早期男同志不會看BL作品,腐女也不會看男同志題材的作品,兩著雖然相似卻又截然不同。在狹義的傳統定義上,男同志作品創作者身分一定是男同志,而BL作品的創作者也一定是腐女。

同志BL的交集共枝

同志題材與BL題材在過去一直如同天枰的兩端,受訪人BL作家黃思蜜形容同志作品給人的感覺是「藍色」,而BL給人的感覺是「粉紅色」,這個顏色的描述,命中了兩者雖然相似但完全不同的狀態。然而為何又會「開始重疊」?其原因正是兩者都「往天枰的中間移動」的因素。以同志題材來說,2000年發生的「葉永鋕事件」震驚臺灣社會,也指出臺灣教育的重大缺失,其後教育部開始推動性別教育主題「多元性別、校園安全」,在教育部重點推動性平教育多年後,同志族群的十字架重擔也因此慢慢放下,在同志電影中生產有多部非傳統沉重憂鬱的同志作品,如《17歲的天空》、《盛夏光年》等等。

另一方面,腐女族群也開始脫離可怕的父權,在李立如的論文研究指出,臺灣女權從2000年開始有明顯的進步。如2002年,《民法》中夫妻財產法共同持有,修法成各別獨立擁有,並修法保障弱勢方分配財產的權力。2007年的修法則是把結婚、離婚、子女從姓,由父方決定改成父母共同決定,透過修法讓兩性平權得以落實。也因此,年輕一代的腐女或BL創作者,可以明顯感受到父權的弱化,因此在BL的題材中,也從絕對的夢幻、不真實,開始往現實的議題走,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往天秤的中間移動」。受訪人BL作家黃思蜜表示,近期的BL創作也有大量社會議題、同志議題的探討,紀實型的BL作品也越來越多,與早期的BL作品已經有所不同。

同婚合法後影視產業的加速

上一段提到政府的教育改變與修法,是真正落實校元性別教育與兩性平權的關鍵,也讓同志創作與BL創作出現交集,因此同婚合法是否對同志或BL作品有正向幫忙,答案是肯定的,臺灣雖然至2019年才同婚合法,但早在2017年,大法官就釋憲保障同婚的權力,因此同婚合法的影響在臺灣已經四年的時間。這部份在內容端與產業端有明顯的變化,如林義凱表示,就算是非同志為主軸的影視作品,劇中文本對於同志角色的描寫也有很大的變化,從早期的女裝癖、娘娘腔等負面的丑角,回歸到與異性戀無差別的人物刻劃,如電影《緝魂》就是一個例子。

另外漫畫家HOM也提到,雖然不會刻意創作與同志為題材的作品,但同婚過後真的可以省略劇情上很多需交代的假設。HOM舉了一個例子,假設一群人在聚會,其中一個角色站起來說「我要去接我男朋友下班了」,現在就不用刻意去畫聚會中其他人驚訝的表情,因為就已經回歸習以為常的狀態。兩位受訪者提到劇中同志角色的正常化,也可以從林逸儒 的研究看到,其研究統整了同性戀汙名化的相關報導數據,如早期新聞報導把同志與愛滋病劃上等號等等錯誤且惡意的報導。到2000年以後,性平教育實行多年,媒體報導有明顯讓同志正名化。

日劇《大叔的愛》宣傳圖。(擷取自網路)

另外林義凱與吳宗祐也表示,同志作品的成長,是「世界級」的趨勢,這個趨勢不是臺灣同婚合法化造成的。如果溯源,是2015年美國同性婚姻合法化開始的。也因為GagaOOLala是全球型聚焦LGBTQ族群的OTT影音平台,可以明顯感受到在美國同婚合法化之後,全球的資方對於同志主題的影視投資是正向且樂觀的。再加上一些國家,如泰國也推出了很多收視高且引起熱門話題的作品,如《一年生》、《假偶天成》等等,又或著日本推出的《大叔的愛》、《30處男魔法師》,也都是造成超高收視的話題大作,甚至很多非同志、腐女圈的也都願意觀看,這些原因都讓投資人對於同志BL作品抱持著願意投資的肯定心理。

另外吳宗祐也表示,2020年底奧斯卡金像獎公布了最新角逐年度電影的規則,包含主角或重要的配角要有少數民族,如亞洲人、西班牙語裔/拉丁裔、黑人/非裔美國人、土著/美洲原住民等,至少30%的主要和次要角色的演員來自女性、少數種族或族裔群體、LGBTQ+、殘疾的人等,其它還有非常多規定,從2024年開始實行。因此可以知道美國對於LGBTQ+的重視。雖然也有反對的聲音覺得是公開的歧視,但是不論如何,也因為這個原因,資方對於同志題材會更加的接受。

同志影視與同志運動的未來

同婚合法之後,雖然臺灣的文化內容對於同志題材是正向且加速的,但也因此多數受訪者提出另外要觀察的「問題」:是否同志電影開始過於娛樂化?例如為了搶攻腐女的市場,在劇情設定上強力放送BL的甜頭,對於此如黃思蜜表示,不論同志題材還是BL題材,說故事的能力才是作品好壞的關鍵,因此資方應該要在這股BL熱潮中謹慎的選擇故事題材。另外,一般演員可能無法不受過任何訓練就演出帶有感情的BL電影,演員劇中尷尬,演出會讓腐女有滿滿的尷尬癌。

帶入同婚議題的臺灣BL漫畫《彩虹燦爛之地》。(© 黑白文化)

而袁子賢表示,現在的同志電影為了閱聽眾而BL化,但還是可以繼續為同志族群發聲,這個彼此不衝突。如《親愛的房客》,就有提及同婚合法後下一個同志需要面對的關卡「領養」,也因此就算現在的同志電影BL娛樂化,還是能保有原本同志電影的本質,繼續的為同志平權努力。袁子賢也表示,同婚合法之後,其實同志族群與同志運動還有非常多的挑戰,同婚合法不是同志議題的「終點」,反而只是「起點」。也因此,這次受訪的包含產業界、學界、創作者、編輯,都是肯定目前臺灣在同志文化內容的穩定成長。而對於製作同志內容產業者來說,腐女圈的出現是意外的禮物,下一步要思考如何讓同志BL題材的作品,進入一般大眾,也可以讓非同非腐的閱聽眾可以願意觀看。可能如HOM所言,男男相戀就與喜歡吃辣,不需要解釋般「自然」,同志BL題材就能自然的進入一般人的視野之中,也是未來大家需要努力的目標。


參考文獻

1. 紀大偉(2017)《同志文學史:台灣的發明》,聯經出版事業公司。

2. 謝鳳娟(2007))〈華語女同志電影中「家的意義」─以《蝴蝶》、《今年夏天》 為例〉,《朝陽人文社會學刊》第5卷第2期。

3. McLelland, M. J. (2000). “The Love Between ‘Beautiful Boys’ in Japanese Women’s Comics.” Journal of Gender Studies, 9(1),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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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張婕妤、林奇秀(2015)〈BL(Boys’ Love)閱讀的「治癒感」及其發生情境,《教育資料與圖書館學》第52卷4期。

6. 葉永鋕事件

7. 李立如(2016)〈東亞變遷脈絡下的家庭法制發展:臺灣與南韓的比較分析〉,《變遷中的東亞法院:從指標性判決看東亞法院的角色與功能》,頁273-314。

8. 林逸儒(2018)《父母面對同志子女出櫃挑戰與因應之研究》,國立暨南國際大學諮商心理與人力資源發展學系輔導與諮商碩士班學位論文》。

9. 奧斯卡金像獎年度電影的新規則

羅禾淋( 8篇 )

畢業於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科技藝術研究所碩士與國立台灣大學資訊網路與多媒體所博士。長期研究網路文化與數位科技,對應日常生活、環境、城市等議題。在漫畫跨領域策展方面,開創「漫畫裝置文件」展出的方式,策展經歷包括:《GAME‧NOT OVER‧YET電玩藝術特展》、《當漫畫介入社會》、《滲透次元壁 – 臺日漫畫美學當代藝術特展》等。當代藝術議題方面,以寶藏巖的駐村經驗出發,長期觀察城市與邊陲之間的關係,策展有《日常壞軌》、《都市馬赫帶》、《鄉愁製造機》等。2012被選為臺灣畫廊協會畫廊周年度策展人、2013台灣視覺藝術協會年度策展人、2015與2016大內藝術特區藝術節年度策展人、2017新樂園藝術空間20周年策展人、2018年臺北數位藝術節《超機體》策展人。目前為國立臺南藝術大學動畫藝術與影像美學所專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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