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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又嘉專欄】重振古典審美感,社會缺的是文人

【鄭又嘉專欄】重振古典審美感,社會缺的是文人

全面西化、遠離大自然的現代化都市生活,加上網路世界介入並占據日常生活與工作的比重愈來愈高,智能手機的普及與如影隨形,令人們的心神無時無刻不吸附其上,讓古典審美感在我們這個時代幾乎全面失落了,而古典審美感的失落,正是於當代進行中國古代藝術傳承與推廣所遭遇到的最大困難與阻礙,也是最需要掌握的核心。
明代趙左《寒崖積雪》局部。(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全面西化、遠離大自然的現代化都市生活,加上網路世界介入並占據日常生活與工作的比重愈來愈高,智能手機的普及與如影隨形,令人們的心神無時無刻不吸附其上,讓古典審美感在我們這個時代幾乎全面失落了,而古典審美感的失落,正是於當代進行中國古代藝術傳承與推廣所遭遇到的最大困難與阻礙,也是最需要掌握的核心。
當筆者於近期看到文博單位嘗試各種實驗性的作法、卻達不到有效傳承與推廣中國古代藝術的窘境而出現上述思考時,無獨有偶,近日讀到了在國外知名大學教授中國藝術史的朋友所轉發的一篇出自任教於中央美術學院的美術史家、美術評論家薛永年探討「整個教育最薄弱的就是美育環節」的文章,其中許多正是筆者近年來的思考,也才發現原來各地都遭遇到了十分近似的問題,文中提到:「⋯⋯我國早已把美育列入了青少年德智體美培養的教學中;但是從效果來看,整個教育最薄弱的就是美育環節了。在歷史經驗中,美育就是寓教於樂,它實際與德育是相輔相成、互相影響的。在真、善、美三者中,大家對科學的求真、道德的向善都很重視,但對於提升感情境界的美不是很理解⋯⋯面向大眾的美育,離不開美術鑑賞;學術的批評,也離不開美的本質。學會欣賞作品的美、領悟其核心精神內涵,才能得到薰陶,塑造美好的心靈。」
他並重申「風格是美術史研究必須面對的問題,風格同樣是書畫鑑定的主要依據。『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元明人尚態』便是時代風格。書畫家本身的思想、性格、審美觀念、藝術精神的視覺顯現便是個人風格⋯⋯從作品看到作者的內心,由畫及人,知人論世⋯⋯現在從事美術理論與批評的人可以說是數量超過品質,對國外的熟悉程度遠超過對中國傳統的瞭解程度,對圖像的使用很熱心,但疏離了藝術風格,而風格即人,知人才能論世。」
不論是薛永年所指出的高等教育的問題,或是筆者甚為關心的基礎教育和社會群眾對中國古代藝術的親近與接納問題,兩者皆存在一個共同的現象就是人不見了,社會中的「文人」不見了,這個1980年代在台灣還見得到並能引領社會風潮的族群不見了,文人族群的消失或隱遁,正是文化環境變遷的重大因素或結果,進而造成與美育教育息息相關的古典審美感難於今日體現的關鍵原因。
集文史哲藝於一身的美學行者蔣勳,是當今華人社會中唯一具有廣大影響力、並且不帶商業色彩的文人代表,他為近期舉辦個展時曾寫過一篇〈天地有大美 文人.詩書畫.長卷〉的文章,試圖為「文人」下定義,一開頭便寫道:「中國傳統裡有一個特殊的詞彙——『文人』。『文人』這詞彙用西方語言來理解,並沒有很準確的翻譯。有人譯為『學者』,但是『文人』並不只是『學者』。『學者』聽起來有點太古板嚴肅。『學者』案牘勞形,皓首窮經,注疏考證,引經據典。『文人』卻常常優遊於山水間,『漁樵於江渚之上』,必要時砍柴、打魚都可以幹,『侶魚蝦而友麋鹿』,似乎比『學者』更多一點隨興與自在,更多一點回到真實生活的悠閒吧。也好像有人把『文人』譯為『知識分子』,『知識分子』也有點太嚴重緊張了,而且有點無趣,讓人想到總是板著臉的大學教授,批判東批判西,眼下沒有人懂他存在的『生命意義』,常常覺得時代欠他甚多。『知識分子』未必懂『文人』,『文人』不會那麼自以為是,『文人』要的只是『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
他並舉例說明:「陶淵明是『文人』,王維是『文人』,蘇東坡是『文人』,從魏晉,通過唐,到宋代,他們讀書、寫詩、畫畫,但是或許更重要的是他們熱愛生活,優遊山水。他們都做過官,但有所為,也有所不為。他們在朝從政,興利除弊,但事不可為,也可以拒絕政治,高唱:『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天涯海角,他們總是心繫著故鄉那一方小小的田園。他們愛讀書,或許手不釋卷,但也敢大膽說『好讀書,不求甚解。』這是抄經摘史『博士』類的『知識分子』絕不敢說的吧。他們不肯同流合汙,因此常常是政治上的失敗者,卻或許慶幸因此可以從汙雜人群喧囂中出走,走向山林,找回了自己⋯⋯他們寫詩、畫畫,留下詩句、手帖、墨跡,但多半並不刻意而為。寫詩、畫畫,或者彈琴,可有可無,沒有想什麼『表演』、『傳世』的念頭。陶淵明有一張素琴,無弦無徽,但他酒酣後常常撫琴自娛,他說:『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天地有大美,聲音無所不在,風動竹篁,水流激濺,聽風聽雨,聽大地春天醒來的呼吸,不必勞動手指琴弦。這是文人。學者、知識分子都難有此領悟,都難有此徹底的豁達……大江東去,歷史大浪淘沙,他們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可有,也可無。『作品』更只是『泥上偶然留指爪』,可有,也可無。」
深刻體悟中國文化真諦/宇宙自然真理的文人,熱愛並時時徜徉於大自然之中,面對世事、面對藝術,無所為而為,能敏銳感受、盡情享受,卻又能完全不執著,出世入世,態度瀟灑快意;他們懂得為藝術、為生活、為生命、為心靈留白,那分蘊含中國文化真諦/宇宙自然真理的美便能油然而生。面對古典審美感於今日的匱乏,導致中國古代藝術傳承與推廣的不易,姑引兩篇前輩大家的文章,與大家分享並提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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