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延伸上集:我其實好強又沒膽:朱延平導演談年少回憶到奠定影業基礎(上)
創業作《大頭兵》奠定影業基礎
藍—《好小子》大賣,朱延平就紅了。
朱—《好小子》讓我奠定了信心,就是沒有許不了我也可以,《好小子》它不只是在台灣賣,香港、日本、新加坡、整個東南亞都賣。我永遠記得我在新加坡時對上了許冠文的《歡樂叮噹》,他是「嘉禾電影」的黃金招牌。我是台灣乞丐片,卻把他打得死去活來。
我一直在找許不了的接班人,因為我看過胡瓜在「東王西餐廳」做秀,被他逗笑個半死,哇!天下怎麼有這麼好笑的人,於是到後台去見他,那時候我已經是大導演。他一見面就:「大導你好!」我覺得很有禮貌。於是說:「胡瓜,我找你拍戲,但是名字不行,要改!」要做大明星,名字要大器,許冠文、許冠傑,許冠英多大器,胡瓜就是土瓜, 很難成為巨星,所以他兩部拍我的戲都用胡自雄的本名,結果賠得我鼻青臉腫。
藍—綜藝天王終究做不了電影天王,但你應該有些不一樣的做法吧?
朱—第一部叫《歡樂龍虎榜》,主要力捧胡瓜和藍心湄,另外找了陶大偉、楊惠姍、方正一票大卡司來捧他們,但是賣座平平。於是又拍了一部《頑皮家族》,這回是胡瓜、藍心湄獨挑大梁,賠得鼻青臉腫。所有找我的人都打退堂鼓了。

《好小子》大賣之後,我接了好多戲,王應祥手上有三、四部戲的約,湯臣《好小子》之後也簽了三部戲。所以最起碼還有七、八部的合約在等我,但這兩部戲一垮,通通沒人要我,電影圈就這麼現實。徐楓也對我說: 「導演,現在不能像你以前那樣子拍了,沒有劇本就不能拍,先把劇本弄出來我們才拍。」
我就先寫了一個《大頭兵》劇本拿到湯臣,但他們說:「這個戲不能拍,沒有賣點。」我說:「好,那就算了。」轉身把劇本拿給王應祥。王應祥也不要,他說:「別人不要的東西丟給我,我當然也不要。」哇!這個劇本就沒人要了。
那時候七賢公司的吳武夫也找過我談合作,但我一直沒答應,到了走投無路時,又沒有臉去送案,於是就請小裴(裴祥泉)拿給吳武夫說:「你有找過朱延平,這個戲你要不要合作?」吳武夫說:「我從來沒有說過我要跟他合作。」好了,全部都碰壁呀,最後只好送給蔡松林。
我不得不佩服蔡松林,他看了劇本就一直笑,一邊看一邊笑,還對小裴說:「這個劇本好,會賣錢!」只有他看得出其他人都沒看到的地方,他會賺錢也是有一點道理,「可是我沒有錢,我只能開一千萬支票,你拿去調票換錢,上明年329 檔期。」小裴就拿去跟很熟的蔡咪咪、鳳飛飛調錢,但是你還要拜託蔡松林不要垮,因為他在過年檔還投了一部陳俊良的《桃太郎》,要《桃太郎》先能賺錢,他才有錢付我這一千萬,要不然會跳票啊。
《大頭兵》就這樣拍了,好友胡瓜、鄭進一、張小燕、曾志偉來幫我這部延平工作坊的創業作, 如果沒有陸軍官校那一段人生經歷,我永遠都不會想到有《大頭兵》這個題材。陸軍官校對我的人生是一個很重要的過程,《大頭兵》大賣,讓我穩定了整個延平工作室,才有後面幾十部的電影。

十萬誠意贏得柏楊授權《異域》
藍—賣到什麼程度?
朱—我都忘了賣多少,只記得那時候是破了所有的紀錄,其實,我在拍許不了的時候,就想說有一天我要拍《異域》這部電影。
藍—為什麼?是因為你的成長過程也有被父母遺棄的孤兒感受?
朱—因為喜歡。前面說過,讀高中的時候看完小說非常的震撼,所以當我有拍片能力的時候我就想拍這部戲劇。因為我爸爸媽媽也是從大陸過來的,在台灣過的日子比大陸還好,很幸運。看到《異域》才知道原來還有一批人從大陸撤到泰、緬邊境,生活這麼悲壯,那時候就是熱血吧!
有一回和葉雲樵聊天,家住新店花園新城的他說:「柏楊住在我們家附近。」我一聽大喜,就開著車帶葉雲樵去柏楊家按電鈴,到現在都還記得張香華(柏楊的妻子)來開門的模樣。柏老坐在客廳穿著睡衣。我說:「我是朱延平,我想見一下柏老可以嗎?我想跟他聊一下《異域》的事。」「喔!進來吧!」
我很崇拜柏楊,他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說:「我好喜歡柏老, 想買《異域》這本小說的版權。」柏楊回答說:「傻孩子,你別搞了。這是禁書,不能拍的,幹嘛冒險?」我說:「我現在的能力只能出十萬而已,你覺得可以嗎?」柏老說:「就衝著這句話,十萬塊錢賣給你。但我再提醒你一次,這是禁書啊不能拍的。」我說:「沒有關係,我相信有一天能拍成。」就這樣買到了《異域》版權。

藍—一直放到《大頭兵》賣座後,就水到渠成了?
朱—拍《大頭兵》時,自己成立了「延平影業有限公司」,以前都是別人找我,沒有資格說我要拍什麼。《大頭兵》賺了大錢後,我就對蔡松林開口說:「蔡老闆,我要拍《異域》。」「蛤!哎呀!你是喜劇導演啊,哭哭啼啼誰要看啊,現在台灣就是要笑啊,你就正是時候啊,你就不要去想那麼多了。」我說:「我就是想拍《異域》啊!」他說:「那個再說吧⋯⋯再說吧!」我說:「沒有再說,你就答應我。」他還是說: 「現在你怎麼拍嘛,這哭哭啼啼沒有人要看啊!」「你給我拍《異域》,我幫你再拍《大頭兵》可以嗎?《大頭兵》第一集賺錢了,我再幫你拍兩部《大頭兵》續集,第二、三集賺了錢,你讓我拍我想拍的《異域》, 可不可以?」「好!那你《大頭兵》再拍兩集,我就讓你拍《異域》。」就這樣講定了。
其實也沒有簽約就講定了,然後我就拍《大頭兵》續集,果然也大賣,直到拍了第三集時,我告訴他我後面要拍《異域》了。」他才問我說:「你要怎麼拍?」我說:「你不要管我怎麼拍,我預算打給你, 支持就對了。」然後就叫小裴拿《異域》給劉德華的經紀人張國忠,因為那時候還有點怕這個題材不會賣,丟給劉德華看看他願不願意來。
《異域》星光耀,華仔魏導都參演
藍—只要劉德華肯演,投資老闆就安心了?
朱—劉德華其實跟我一樣熱血,他那時候,已經紅到不得了了,軋戲軋得一塌糊塗,但他看完劇本說:「是中國人,就要拍這部電影。」我就告訴小蔡沒有問題了,劉德華願意來演。
小蔡一聽就來勁了:「劉德華來演,你拍賭片啊,全東南亞都賭片大賣。」我說:「人家劉德華是答應拍《異域》的,你搞個賭俠,我的臉往哪裡放?」最後他勉為其難地答應,《異域》就這樣拍了。
結果那一屆金馬獎的提名名單上,《異域》全軍覆沒,也沒有人認為我們是遺珠,我不覺得拍得有多好。但我覺得庹宗華跟顏鳳嬌(飾演鄧克保之妻「政芬」)演得都很好,那是他們這一生的代表作,音樂也很好,羅大佑、Ricky Ho 的主題曲都很好,評審沒看見,我真的很替他們叫屈。

藍—《大頭兵》和《異域》都有軍事情節。小裴也是因為他和軍方關係很好,幫了你很多忙。《異域》要在台灣重現泰緬邊界的場景,有實景,也要搭景,你至少很努力呈現三個不同的時空位置。一個在雲南、一個在泰緬的,還有叢林戲,感覺都不一樣。你是怎麼來要求美術做這些調整?這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美術搭景,另外一個是軍事訓練,請你講一下細節。
朱—其實《異域》的拍攝沒有軍事支援,完全沒有,全部是臨時演員。我記得第一天在白沙灣拍攝劉德華那場逃難的戲。拍到中午,臨時演員跑光了,因為在白沙灣太熱了,還要爆破,還要逃難,吃完便當,丟下滿地的軍服,全都逃走了。後來我對臨時演員的領班講,來到現場,就把車子通通開走,你就跑不掉。最好笑的是,後來聽魏德聖講,他也來當過臨時演員,就演阿兵哥。
藍—他有跑掉嗎?
朱—他沒跑。後來不讓跑,我們就成功阻止了逃兵潮。第一次不懂, 第一天讓你跑了,哪能天天跑?
藍—我要重看《異域》,找出魏德聖,看他在哪裡?
朱—對啊,我都不知道他在裡面,後來我跟他對談,他說:「《異域》我來做過臨時演員。穿著阿兵哥的衣服衝跑,很好玩的事。」我拍《異域》其實搭景都是在台北附近,泰緬基地搭在內湖華國片廠的後山,那裡很空曠;現在不一樣,都蓋滿房子了。然後叢林就在淡水的水源地, 淡江大學旁邊,裡面是一座封閉的原始森林,然後真的去泰國出外景三天,主要拍泰國機場撤退的那場戲,因為台灣的軍機場不借。在泰國還有一些火車上的鏡頭,以及一場河邊戲。我出外景只有三天而已,其他全部在台灣拍的。我建議過魏德聖不必上山去拍《賽德克.巴萊》,因為叢林看起來都一樣,可是他跟王家衛他們是一掛的,堅持要在那個環境裡,才有真實感,我就是偷懶。

藍—你比較務實。
朱—所以我一直不接受訪談,也不喜歡出書,因為我從來沒認為自己是一個藝術家,我也從來不認為我是一個了不起的創作者,我不過就是一個說故事的人。
藍—可是你悟出很實際的生存哲學。
朱—你幹嘛把自己想得那麼偉大,你賺到錢了,你也幫別人賺到錢了,那就夠了,不用再去炫耀。
藍—你拍《異域》的時候,倒是很努力參考好萊塢的經典電影。庹宗華一開場背後的那個大風扇場景,明顯就來自《現代啟示錄》;庹宗華殺蛇的場景,顯然也是參考《法櫃奇兵》的哈里遜‧ 福特(Harrison Ford),可見你很努力向好萊塢經典取經?
朱—李安受過紐約高等的電影學院教育。侯孝賢是藝專,王童是美術,都是正科出身,我是做臨時演員,躺在地上演死人進入電影圈的。然後一路做場記、副導演,沒有人教我拍電影,我的老師就是好萊塢電影。

現任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董事長。
一位電影書寫人,一位電影解說人;
一位電影愛好者,一位電影音樂迷。
看電影的記憶從1959年說起,1984年開始書寫電影,1996年起進入廣播和電視中說電影,2001年分別在課堂、講堂和公私空間講電影,2005年起先後在國家音樂廳、台北中山堂、台中國家歌劇院、高雄美術館和衛武營製作及主持電影音樂會,2020年加入搶救台灣影視聽歷史行列。
有人看他的電影文字長大,他人聽他的電影介紹長大。其實,他只是一位愛看電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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